浸泡在汗水里的身体动弹不得,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亓霁猛地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随着一呼一吸像被撕裂般疼痛,耳膜噗噗作响如同打鼓。亓霁在这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擦汗。她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古董样式的圆灯在发光,亓霁看到女子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两弯褐色细眉夹杂着白色杂毛,灰褐相间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从长发里伸出一对长着白色绒毛的耳朵。
亓霁全身无力,醒了没多会儿又疼得昏迷过去。再醒来时胸口倒是不痛了,只是喉咙渴得难受,嘴角也干裂得辣疼。
“你好些吗?”
身边女子说话时每吐一个词都带着吱声,亓霁看女子外表不似普通人类有些害怕。她本想起身,然而心有余力不足,身体仍旧一动也动不了。
“我叫鲁吉娜,拉冬尔先生说等你醒后要给你吃药。”
女子说着伸手搀扶亓霁。亓霁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得像被冰冻过一样,手脚不能自如活动。鲁吉娜让亓霁靠坐在床上,之后捧起一个青白瓷碗递向亓霁。瓷碗里是淡绿色闪着微光的液体,亓霁不敢喝这种看起来有些可怕的东西,下意识抬起双手去挡,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手腕上佩戴着一副成色上好的玉镯。
“什么东西?”
亓霁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吐字不清,说话声小得甚至盖不过自己喘气的声音。鲁吉娜又劝说她喝药,她自觉如今受困于人没有其他选择,最终还是喝光了瓷碗里的液体。喝药后她不再气喘得厉害,喉咙也不像之前那样渴得生疼,可手上这副透亮的玉镯却令她心生恐惧。亓霁伸出手试图击碎鲁吉娜手中的碗,可她施展不出力量,瓷碗仍旧完好无损地被鲁吉娜捧在手里。亓霁恼怒之余将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在床边柜子金属把手上用力一磕,玉镯仍完好无损地戴在她手上。就在亓霁一筹莫展之时,她瞥见柜子上放着自己那个红绳项链,粉白色的贝壳在微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五彩微光。她将项链拿起戴在脖子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你说的那个拉冬尔先生,”亓霁这会儿嗓音慢慢恢复,说话吐字比方才清晰许多,“我要见他。”
“拉冬尔先生外出了,”鲁吉娜见亓霁阴着脸一副怒火上头的模样,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我会做吃的,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亓霁让鲁吉娜离开房间去准备食物,自己则立在房间里的落地穿衣镜前拉开睡衣衣领。身上这件乳白色棉质睡衣上还沾有少许血渍,镜中映出她心口上那道伤疤:伤口被一层细密灰白色蛛网样结痂覆盖,手指轻触时触感比旁边的皮肤柔软,伤口看上去像是被这层蛛网样结痂黏住而非愈合。
“我怎么会受伤?”
一身汗味熏得亓霁自己都受不了。她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鲁吉娜给了身看上去繁复累赘的紫色老式古董绣花裙让她换上。亓霁立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滑稽的模样,仿佛是刚从不知具体哪个年代古画里抠出来的人。亓霁正想开口问有没有其他样式的衣服,鲁吉娜又给她加了条粉色流苏披肩,这下可好更累赘了。
鲁吉娜搀扶着腿脚尚不灵活的亓霁下楼去到一个小餐厅,餐厅里是一张铺着格纹餐桌布的木质餐桌,四张靠背椅与一架送餐的推车。天花上一盏水晶吊灯发出的灯光比先前房间里的圆灯明亮许多,但亓霁四下一看却没发现水晶灯的开关在哪。她没心思品尝鲁吉娜做的美食,只是随意吃了几口填饱肚子,脑子里一直回想自己到底怎么受的伤。她的记忆停留在看见Livin倒下的那个时候,之后发生过什么她脑子里一片模糊。还有手上这副玉镯,分明是不让她施术为了方便控制她,靠她自己肯定毁不掉这副镯子。
“鲁吉娜,你刚才说拉冬尔先生外出了,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鲁吉娜抖抖耳朵,连连摇头。
“他的工作?”
“经商,他买我在屋子里做杂务。”
“你……你是妖吗?”
“对呀,你能看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亓霁只是施展不出力量,感应能力一点没弱。亓霁与鲁吉娜交谈片刻后,鲁吉娜答应带亓霁在屋子里转转。她扶起亓霁走出餐厅,亓霁发觉这栋房子其他地方都跟之前自己醒来的那个房间一样昏暗。黑灰色沉沉地渗进屋子里每个细小的缝隙中,凹凸不平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油画。画上多是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交缠在一起,其中也有人类。贴附在墙上的照明工具是一根根灰色蜡烛形灯柱,它们的光时而闪烁着明亮的太阳般的光彩,时而又如同沼泽地里的冥火般阴暗,有时甚至能从光线里看到不同生物的头颅。鲁吉娜说屋子里有上百个房间,她只进去过其中几个房间,因为很多房间是隐藏的,只有拉冬尔知道如何进去。
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她们慢慢向着更高层走去。亓霁从上层沉下来的冰冷空气中嗅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她加快脚步催促鲁吉娜尽快向更高层走去。
“还是不要上去吧!”鲁吉娜有些害怕,不再往前走,“我没有去过那么高的楼层。”
亓霁没有停住脚步,扶着楼梯扶手继续往上走,鲁吉娜不得已只好跟着她。亓霁寻着气味不知不觉来到一扇用符咒封住的木门前,她用手抚摩了一下那张符咒,对身后的鲁吉娜说:“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它。”
“不,这不行……”鲁吉娜摇着头说。
“我想打开它,你帮帮忙,”亓霁握住鲁吉娜那双爪子般的手,“既然他让你打扫屋子,按理你应该有开启每个房间的权限。如果你主人怪罪你,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可是……”
鲁吉娜还在犹豫,亓霁已经抓着她的手揭掉符咒。她们推开那扇吱噶作响的木门,里面的景象并没有亓霁想象中那样黑暗,倒像是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上闪着许多色彩各异,奇异的光点。鲁吉娜走进来后,亓霁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们快出去吧!这里有一股尸体的气味!”鲁吉娜掩住鼻子说。
“不只有尸体的气味,”亓霁在墙壁上找到一只灯烛,让鲁吉娜将灯烛点亮后望着四周说,“这里根本就是存放尸体的停尸间……瞧那些标本!”
两旁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动物标本,每个都制作得栩栩如生,但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可它们都已死,这些漂浮在空气里鲜活的亮光是从哪来的?亓霁想不明白,继续在房间里寻找光点的源头,不知不觉走入房间深处。也就在这时,眼前出现的景象令她一时间惊讶到呆立在原地。
一条金角银爪灰腹,全身大多数部位覆盖青玉色鳞片,浑身被绿藻缠绕住的龙泡在发出莹莹绿光的水里。亓霁围着面前这个巨大的透明水缸走了一圈,眼前这条龙估摸着有十米长。她伸手抚摸那盛住海水与龙的器皿,水缸金属部分是专门雕刻着咒语的特制合金,但她敲了敲透明缸体发现就是玻璃,而先前亓霁闻到的一丝特殊气味与细微的亮光就是从缸里的水散发而出。
“天啊……”鲁吉娜走进来,惊呼道,“……居然……你别……”
亓霁从旁边架子上拿来一个空置的金属底座用力砸封缸的金属锁。鲁吉娜刚想阻拦,说时迟那时快,“砰”地一声,金属锁没砸坏,玻璃缸体倒是被亓霁砸开了个小洞,缸里绿水立马“哗哗”往外流。
“是活的!”亓霁激动地望着青龙说,“他好像是被什么封住……”
亓霁费了番力气才将玻璃上的破洞又稍微砸大了一圈,这玻璃缸异常坚固居然都没有出现大裂纹。她伸出右手从破洞伸进去想扯开龙身上的绿藻,结果手腕上的玉镯太碍事,她的手掌不小心被洞口的玻璃尖角划伤,血液融入绿水中四散。没过几秒,缠绕住龙的绿藻开始枯萎,那只龙则突然瞪大眼睛,一个翻腾后用角顶碎玻璃缸,随后腾空而起破窗飞走。由于整个过程太快,不止亓霁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鲁吉娜更是吓得腿软直接跪在地上。
这时楼下传来响动,鲁吉娜吓得尖叫一声:“主人回来了!他会杀了我的!”
“别害怕,”亓霁安慰地说,“那只龙是我放走的,不怪你。”
鲁吉娜扶着亓霁下楼,在听到几下金属磕碰的响声后,数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喘着粗气费力地扛进来几口箱子,后面跟着一个红发小个子男人。红发男人身上穿着件花格子外套,两只手还在跟身后的黑衣高个男人不停比画。几个大汉放下箱子后便离开,红发男人则与他身后的黑衣高个男人低声嘀咕着。高个男人翻起几口箱子的盖子,箱子里全是压成锭的金子。
“拉冬尔先生,您回来了!”鲁吉娜讨好地迎上去。
黑衣高个男人就是鲁吉娜说的拉冬尔先生。亓霁扶着楼梯扶手挪着步子走下楼,拉冬尔先生则惊讶地望着她。
“拉冬尔先生?”
亓霁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拉冬尔先生。虽然换了身衣服,眼前这个人无疑就是马哈图朗镇旧街开在角落里那家商店的店主。
“这么快就恢复到能走路的状态,”拉冬尔说话时声音有些飘忽,“果然是好货。杰帕拉姆,公爵不会失望。”
“那把匕首,巴尔达,是你故意给我!”
亓霁这会儿怒气上头情绪激动,拉冬尔见她生气的模样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不,是巴尔达选择了你。我不过是个卑微的中间商,帮助货物流通,赚取微薄利润。”
“你不是巫师,我看得出来,”亓霁盯着拉冬尔那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
“这重要吗?小姐,你该庆幸是我救了你。我这样有修养的绅士不会为难像你这样的小可爱。我给你挑选了一位尊贵的主人,”拉冬尔面带傲慢地瞪了眼亓霁,之后对身边那个红发男人说,“杰帕拉姆,带她走吧。”
“她脾气可不小,不会又是假的吧!我会被主人杀掉的!”红发男人战战兢兢地说。
“我在凡洛勋芦的朋友说,化名凯伦的学生就是她。哥斯塔内耶持有她的血液样本,这的确是真货。她双手有正十字纹,身上的其他印记也都在,公爵可以自己验货,”拉冬尔龇牙笑道,“我不会欺骗顾客,从不卖假货,否则我也无法活到现在。”
“你把我卖了!”亓霁的怒气这会儿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遇到位既有眼光又有魄力的贵客,给你找了合适的下家,”拉冬尔这时面露凶光,声音也凶狠起来,“你一醒就放走了我珍藏多年的宝物,害我损失一大笔钱……好在买你的客人出手阔绰,总算弥补我一点损失。”
如今亓霁处境艰难不允许她发作,她只能沉默地跟红发男人走。杰帕拉姆比亓霁个头没高多少,他殷勤地将亓霁扶上那辆据说是他家主人花巨资买的豪车,之后乐呵呵地坐到亓霁的对面。
“这里……是巫师地?”车驶过一个长隧道后,亓霁问杰帕拉姆。
“没错,”杰帕拉姆见亓霁终于开口说话,兴奋地搭话道,“这里是弗朗第亚与伊马他的交界。我们去彼特波伦克,我家主人是彼特波伦克公爵。”
“你主人是彼……公爵?”亓霁皱眉惊讶地问杰帕拉姆。
“哈哈,‘公爵’是个称呼,”杰帕拉姆满脸开心地说,“主人的朋友都这么称呼他。他在巫师中很有威望,虽然主人不是巫师但获得了许多大巫师的认可。他继承了彼特波伦克,所以大家叫他彼特波伦克公爵。”
“大地主……那他叫什么名字?”
“管家说主人名字是克林特……嗨我是杰里拉弗,”坐在驾驶室开车的黄发男人这会儿兴致勃勃地搭话说,“明天是他的三十五岁生日,这几天家里已经办了好几场晚宴。我家主人交友广泛,是个喜欢做慈善的大好人。他出资帮助过很多穷苦人,对我们也很好。可惜他夫人三年前去世,小姐现在还不满六岁。如今最让主人烦恼的就是小姐,她脾气大对招来的家庭教师都不满意。我猜,主人是想让你做小姐的家庭教师才花大价钱买你。”
“有这种事?不会吧,”亓霁认为自己不适合当家庭教师,这理由太过牵强,“我没做过家教,也没带过孩子。”
一路上亓霁同车上这两个话多的男人闲聊,为的就是大致了解些彼特波伦克公爵的情况。但两个人不知是故意不说清楚,或者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多,话语间时常语无伦次。亓霁这会儿才有些怀疑这两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人”,但她也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是什么。车一路驶过不同的山林,最终在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前停下。
“我们到了,”杰里拉弗说着下车打开车门,“下车吧小姐,我扶你。杰帕拉姆你带东西去见管家,我不想跟管家打交道。”
“好吧好吧,又是我。”
杰帕拉姆情绪不满,说话间将车开走,杰里拉弗则领她向着豪宅走去。车门开后亓霁眼见脚下是沥青路面,心想自己怕不是离普通人的区域近了些,会不会有机会逃跑。然而待杰里拉弗领着她走入铁门后的世界时,她被眼前的气派景象惊得愣在原地。偌大的庭院中满是各色鲜花和郁郁葱葱的常青树,花园里巨大的白色石柱上攀爬着花朵酷似月季,花瓣颜色橙黄与粉紫相间的奇异花朵。一幢三层复古建筑坐落在庭院的中心位置,大块花岗石砌成了这个足有百米长的壮观豪宅。且不论那一根根刻满花纹的巨大石柱,光是外墙上浪漫风格的巨幅壁画,还有墙上那些与普通透明玻璃窗间隔着的彩色琉璃小窗,让这栋豪宅看上去就像个童话城堡。
“杰帕拉姆?杰里拉弗!”
一个在亓霁眼里年纪看上去有四十岁的男子从金色大门里快步走出来,他穿着件样式普通的灰色衬衫,脸上逐渐露出诧异的神情。先前他脸上的笑容看着挺亲切,这会儿瞪着同他头发颜色一样的褐色眼睛望着亓霁愣住。
“主人,就是她,”杰里拉弗指着亓霁兴高采烈地说,“这就是凯伦。”
“是吗?”公爵鼻子挺拔微勾,微微低下头打量般地看着亓霁,之后满脸失望地说,“怎么说呢……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还是个孩子……”
“拉冬尔先生说您可以对比她身上的印记……哦,哥斯塔内耶那边可以通过血液样本对比验货。”
“哼,赫弛瑞乌那帮老家伙若是知道她在这里,肯定又朝都同抱怨,”公爵脸上闪过一阵阴沉,“都同那边很快要进行选举,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多事。”
“放心吧,阿尔莫内先生说招呼他都打好了,巫师贵族对您的礼物十分满意,”杰里拉弗扬扬眉毛笑道,“玛帝雷赛先生不也说愿意支持您吗?”
“主人,还有您吩咐的东西,”杰帕拉姆这会儿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手里还拎着几件行李,“要直接给凡特妮丝吗?”
“你们先把东西拿给谢留加夫,”公爵话毕望向一旁沉默且满脸疑惑的亓霁停顿片刻,之后冲亓霁招招手,“你跟我来。”
隔着金色大门上的雕花玻璃向里望,只见厅堂内灯火通明,各种家具摆设的样式看上去复古而考究,人影绰绰——形形色色的人聚在这个花厅内,像是正在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公爵向亓霁伸伸手,亓霁没想太多,挽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步入花厅。
“哦!克林特……天啊!你真是……这是哪位小姐?”一位头上插着金饰和数根羽毛,穿着华丽衣裙身形丰满的贵妇人走过来惊讶地瞪着亓霁。
“我想这回我是真的走运,”公爵得意洋洋地对贵妇人说,“全靠朋友的关系……这是凯伦。”
“喔!”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厅堂内身着华服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或惊讶或羡慕的神情。
“我说,彼……彼特波伦克公爵,”一位微醺的老先生晃荡着几步走出人群,他的衬衫衣领散开两颗扣,手里还捧着一个空酒杯,“你知道……呃,她这个……她在……在……价格有点贵。”
“说实话,这次同样感谢阿尔莫内先生。他提供的消息让我先一步找到凯伦,没被都同的巫师抢先。”
“阿尔莫内先生?是洛伊·阿尔莫内吗?”一个马脸梳着夸张发髻的浓妆女子尖声问。
“对,你们认识?”公爵脸上显出些许惊讶。
“我知道他!”马脸女子面露喜色,“那个年轻迷人的金发帅哥,喔他来过我家……”
“行了瞧你那花痴样,人家来募资,不是来跟你相亲。”一旁的丰满贵妇人挖苦地笑道。
“喔太太您怎么这样说话,实在是太粗鲁了!”
“行了行了女士们,”微醺老先生说话间招招手,“公爵这是花自己的钱为我们争取利益,我们该敬酒了。”
“敬公爵先生!”
“敬大人!”
“为彼特波伦克公爵干杯!”
众人呼应后纷纷举杯,公爵这时也顺手拿起一旁侍者托盘上的高脚杯回敬众人。
“问您一个私人问题,”一个看似已有醉意,留着络腮胡满脸通红的先生举着酒杯说,“您……预备把她怎么办?”
“这个……大家应该心知肚明。”公爵放下酒杯笑道。
“她看上去病恹恹的,”刚才的丰满贵妇人插话,“你可得温柔一点,否则一个不留神死了就太糟蹋钱了,当然我们都知道您不差这点钱。”
众人一阵哄笑。亓霁望着眼前这群妖魔鬼怪般的人只感到莫名的寒意掠过后背。刚刚他们谈话间提到的金发帅哥洛伊·阿尔莫内令她有些在意。她还记得头回坠入巫师地时,自己也见到一个金发帅哥。亓霁一面脑子里想着,一面眼睛快速瞟过周围的人跟物,突然公爵将她左手握住,她虽然心里一惊但脸上还是保持平静。
“各位请尽兴,我与这位小姐先告退。”
“我们当然会尽兴!”贵妇人笑道,“让我们一起祝公爵今晚也能尽兴!”
亓霁十分反感这群人,却又不能说什么。她正恼火着,公爵忽然双手将她抱了起来,身后还多了个褐发灰裙的女仆跟着一同上楼。
“太瘦了。”
亓霁听到公爵低声说了句,顿时有些吃惊。她摸不清对方什么意图,公爵将她带上二楼后进入一个看起来像客房的房间,之后将她放在一张舒适的丝绒靠背椅上。
“莉亚让人送餐过来……一会儿你先吃东西,然后……”
“她在哪儿?和我爸爸在一起吗?”
门外传来一个甜美的童音,之后便响起急促敲门声。公爵几步走到房门边打开门,门那头站着个身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身后跟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深蓝色衣裙女仆。
“你怎么还没睡?”公爵声音低沉地问。
那女孩压根没理会公爵的质问,一个劲儿往里张望,看到亓霁就立即跳着跑过来抓住亓霁的手问:“你是凯伦?”
“这是我们小姐,叫伊莱达,”小姑娘身后跟着的女仆温柔地笑着对亓霁说,“我是女仆凡特妮丝。”
亓霁起身弯腰对小姑娘伊莱达说:“你好,我是凯伦。”
伊莱达一头跟公爵一样的卷曲褐发,眼下还有颗泪痣,红扑扑的脸颊上有几颗雀斑。她用她那双褐色的圆眼盯着亓霁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伸手拉住亓霁衣角撒娇地说:“我喜欢你,你陪我吧!”
“伊莱达!你又淘气!”
公爵提高了嗓门几步走过来牵住伊莱达的手想拉开她,伊莱达忽然皱起眉头转头委屈地瞪着公爵。
“爸爸昨天说好今天晚上要陪我的,你不来就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我看到杰里拉弗他们都回来了,他们现在都在管家那里……爸爸,你今晚不陪我?你说话不算数!”
“那我今天晚上陪你……”
“不要,我要凯伦陪我!”
公爵先是微微一怔,望了眼亓霁又点了点伊莱达的鼻尖说:“她今天刚到,旅途疲惫需要休息……”
“不,我要她跟我一起睡!”
父女俩经过一番激烈地争执后,最终还是女儿获得了胜利。伊莱达先是缠着要亓霁给她讲新故事,亓霁心想就自己这半而不接勉强凑词的语言水平还让她讲故事,能完整说几句话都难。于是亓霁推说自己太累,要不改念故事书吧,伊莱达才有些失望地躺下睡觉。
小朋友的房间布置得香香软软,这夜亓霁躺在伊莱达身边倒是睡了个好觉。次日早上,她换上佣人为她准备的衣服,这身装束在她看来像上个世纪不用干活的官太太,而且一定是矫情版的,绸缎衣裙上缝制的纤细蕾丝花边手一摸就勾丝。
早饭后伊莱达先是跟外面请来的老师上了两节早课,之后带着亓霁去到她的玩具屋,用伊莱达的话说那是她的“领地”。屋子里陈列着许多看上去稀奇古怪却又十分可爱的东西。小到可以放在手心里的粉红色怪兽玩偶,墙上挂着随风起舞的彩色纸人,还有悬在窗户上一排宝石风铃。亓霁觉得伊莱达很幸福,物质丰富私人定制教育,尽管失去了母亲幸好还有一个宠爱她的父亲。
“伊莱达,”亓霁与伊莱达并排坐在一张粉红色的小长凳上,手里捧着杯女仆刚上的热红茶,“能不能告诉我,你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伊莱达看着亓霁好一会儿,之后撇撇嘴说:“我只知道妈妈很好,但是……但是……”
“你不记得她了?”亓霁试探地问。
“我两岁的时候,妈妈病逝了。”伊莱达闷闷地回答。
“她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亓霁追问。
“她留下一架钢琴,”伊莱达站起身说,“爸爸说,妈妈弹得很好。凯伦会吗?”
“不会,我没学过。”亓霁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伊莱达微微歪头,瞪着她那双洋娃娃般的眼睛望着亓霁。
因为买不起,亓霁心想何况就自己家里住的那种小公寓,房间里也就能摆张小床再放个小书桌,没地方安置大件乐器。
“我带你去看我妈妈的钢琴。”
伊莱达拉着亓霁来到一个光线阴暗的房间,房间里放着架盖着黑色天鹅绒布的钢琴和黑色木头板凳,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凯伦,”伊莱达拉开窗帘后阳光照射进房间,之后她揭起盖钢琴的天鹅绒布转头望着亓霁说,“你来试试吧!”
亓霁有些尴尬,但又坳不过她,只得坐到钢琴前无奈地说:“我真的不会……”
“试试吧!”伊莱达坐到她身边恳求道。
亓霁把手放到琴键上,几乎不知如何动手。她随意弹了几下,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单调的琴声。伊莱达站在亓霁身边,出神地看着亓霁的手。
“凯伦,”她喃喃地说,“你有想念的人吗?”
“怎么了?”亓霁看着微微低头的伊莱达问。
伊莱达忽然扑到亓霁怀里,似是恨不得埋进亓霁身体里般依靠着亓霁。
“我想我妈妈……”她抽泣道,“……妈妈离开我太久,我都快不记得她可我就是很想她。爸爸又不能经常陪着我,伊莱达……很寂寞!我觉得自己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我很喜欢凯伦,凯伦不要离开伊莱达好吗?”
亓霁很吃惊,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小丫头,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一直呆在这个豪宅里。她还是想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逃。
“凯伦……”伊莱达伸出她那双粉嘟嘟的小手摸摸亓霁的脸,“……你不喜欢我爸爸?”
没想到这个小哭包会冷不丁蹦出来这个问题,亓霁立即脸色一沉。
“唔……怎么说呢,”亓霁僵硬地说,“我……我跟他不熟,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伊莱达盯着亓霁,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泪水。亓霁微微一怔,随后摸摸她的脑后。
“我……我喜欢我爸妈,”亓霁正色道,“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爸妈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我想回家,可是……遇到一些事,就……来到这里。”
亓霁望着伊莱达暗自叹气。她自以为自己算是随遇而安的人,可她在公爵的豪宅里住得越久心情越郁闷。而这个所谓的“公爵”,他实际上并没有被授予任何爵位。他的国籍模糊,虽然说着一口纯正流利的介系语,举手投足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其实他就是一个游走于各国精于同巫师做生意的商人。
在他的这栋豪宅里,有一层楼摆放着各种风格的画作与几尊大理石雕像,还有些金属绕成的雕塑,一座螺钿镶嵌而成的屏风,以及其他艺术品。而公爵的书房则那是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还附带几个小隔间的房间。公爵的日常办公与生活完全在这样一个套间便可完成。
这天聘请的老师来给伊莱达上语言课,公爵外出办事,亓霁则独自出来走廊上透气。她在玻璃窗边瞥见女仆在打扫书房,于是绕去书房门口假装跟女仆打招呼随后走了进去。她拿起桌上一个厚重的线圈本,打开后看到里面夹着一页页报表。报表的文字看不出是什么语言,亓霁只能看懂一串串阿拉伯数字。亓霁粗略扫过几眼,发现有几页内容像是用希拿语写成,顿时心生疑惑。这时女仆莉亚推着清洁用的推车进来,亓霁便放下线圈本转身走到莉亚身边。
“莉亚,巫师最近来过这里吗?你见过他们吗?”
“有,各国巫师都有,”莉亚说着将推车上的水桶提下来,“您知道的,我只负责主人跟小姐这边的杂务,管家谢留加夫安排其他人负责客房。”
“那……他们之间有没有合影,画像之类的,”亓霁追问道,“负责客房的仆人……你们聊天会聊客人的事吗?”
“负责客房的人大多是临时工,”莉亚答话,“空闲的时候,谢留加夫偶尔会让我们这边的人去打扫,但接触不到客人。”
亓霁在书房还见到些别致的收藏品:一块镶在紫檀木底座上刻着图腾的铜色晶石;一把周身雕刻着不明文字,剑柄镶有十多颗璀璨彩宝的佩剑;还有一副体型奇特,大约豹子大小的动物尸骨。这些东西令亓霁愈加怀疑这个“公爵”到底还藏着些什么样的秘密,对她这种困在这里的住客是否不利。亓霁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与日俱增,缺乏安全感的她小心翼翼地与这家人相处。尽管每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亓霁心中逃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夜幕降临时,雨滴簌簌落下拍打玻璃窗。天上下起大雨,雨直到临近午夜才停。亓霁这晚心绪不宁,一直伏在窗台边看外面的倾盆大雨。伊莱达已睡着多时,她却睡不安稳。
我究竟还要呆在这里多久,她这么想着,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这对玉镯,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一道蓝色的亮光划过深黑色夜空,之后一个发光的物体落到亓霁窗前的地面上。亓霁心里一惊,披了件外衣便飞奔下楼不顾值夜的仆人阻拦跑了出去。从空中坠落到地面上的发光物体竟是一只体型比雉鸡略大些的鸟,它全身被闪光的蓝色羽毛覆盖,见有人来便抬起脖子用它美丽的宝蓝色眼睛看着亓霁。它头上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雨将它的羽毛打湿令它瑟瑟发抖。亓霁发现它的翅膀受伤,用手稍稍抚摸蓝鸟还在流血的伤口,犹豫着是否要将它带回屋里。蓝鸟的伤口被亓霁轻触后逐渐愈合,它展了展翅膀后扑腾着飞远,留给亓霁一根亮闪闪的蓝色尾羽。亓霁捏起那根羽毛,羽毛在她手中慢慢化为细碎微光直至消失。
“那是什么?”凡特妮丝身上还穿着睡衣,紧张地小跑过来。
“是只鸟,已经飞走了,”亓霁抬头望向天空微笑道,“没事,回去吧!”
“小姐,公爵回来了,”来换班的莉亚小跑过来对亓霁说,“他想见您,请您去书房。”
亓霁跟着莉亚去到公爵书房时,另一个灰衣女仆正为公爵倒茶,而公爵看上去满脸倦容,像是几个晚上没睡好。
“哦,你来了,”公爵整了整他的衣领,之后让女仆将桌边另一张雕花座椅挪近他坐的位置,“请坐。”
亓霁上前坐到椅子上,公爵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封羊皮纸信。
“他们承认了,”公爵神采奕奕地扬了扬手中的信,望着亓霁微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彼特波伦克的人!”
“什么?”亓霁一头雾水地瞪着公爵,“承认什么?”
一旁的灰衣女仆与莉亚似乎都强忍着笑,灰衣女仆给亓霁倒了杯热红茶说:“小姐,祝贺您。”
“祝贺我什么?”亓霁更奇怪了,“究竟是什么事?”
“得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公爵满脸得意的笑容,“或者问问大巫主的意见……”
“你无权更改我的名字,”亓霁冷冷地对公爵说,“我真名亓霁,我是……”
“我花钱买了你,你是我的人。”
“……你凭什么控制我!”
亓霁一着急,手里的茶杯滚落,杯子里的红茶全洒在地毯上。两个女仆忙弯腰收拾,一旁的公爵则变了脸色。
“莉亚,收拾好了就让谢留加夫锁门,这两天不接待访客。”公爵冷冷地说。
“你该知道,我的价值远超出你的那几箱金子,”亓霁这会儿是又惊又怕,“巫师不可能轻易放弃……”
“如今的巫师大多贪财,”公爵淡定自如地说,“只要我与他们分享利益,他们没理由不支持我。从今以后我的产业估值将翻倍,今后就是都同也必须考虑我提的要求。”
“我原以为你出高价买我是为了维持所谓的‘体面’,想不到你心这么大,”亓霁缓慢舒了口气,改用官话说,“一个身无法力的普通人,却想着控制巫师国。作为一个有能力收买各巫师国政要的商人,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吗?”
“官话我不会说,但能听懂。”公爵用介系语回答,“这次若不是云州的巫师将消息卖给我,我还不知道世上存在你这样的东西。而且,你可不止能招财。”
女仆们这时纷纷退了出去。莉亚合上房门的一瞬间,亓霁听到门外传来伊莱达那稚嫩的童音。
“爸爸为什么回来了也不来看我?”
“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公爵是怕吵醒你所以……”
凡特妮丝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亓霁起身就想往书房门边跑,但被公爵从身后抱住一把捂住了嘴。
“凯伦呢?为什么凯伦不在?”
“公爵正和凯伦商量事情呢……”
“太狡猾了,他们怎么可以不理我……”
“伊莱达,你又任性。”
公爵打开房门,严肃地望着在门外吵闹不停的伊莱达,伊莱达委屈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双眼盈满泪水。
“爸爸太狡猾了,就知道占着凯伦不理我……”伊莱达抽泣道,“……凯伦晚上都要陪我睡的,可我一醒来就没见她……”
“对不起,伊莱达。好孩子,赶紧回去睡吧,”公爵俯身亲了亲伊莱达的脸,“明天好么?明天我……”
“我要凯伦陪我!”
伊莱达挤开公爵跑进书房拉住亓霁的手,亓霁这会儿正脸色发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凯伦陪我睡,我才不会做噩梦。”
伊莱达拉着亓霁回到她的房间,女仆熄灯退出去后,伊莱达伸出手搂住了躺在身边的亓霁。
“伊莱达,你怕黑?”亓霁顺势握住伊莱达的手。
“凯伦,别离开伊莱达好么?”
伊莱达的声音几乎是哀求,亓霁略感不对劲。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爸爸,”伊莱达稚嫩的童音此时听起来让亓霁一惊,感觉这个女孩内心似乎有种可怕的成熟,“可是他花钱买的你,一定会强迫你留在这里……就像……我妈妈一样。”
“伊莱达,你妈妈……”
“爸爸从前都会赶在我睡觉前回来,这次特意等我睡觉后才回来,一定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不管怎么样,我不许他欺负你。”
伊莱达说话的口气让亓霁感觉她根本不是个孩子。亓霁既惊讶又感动,她紧紧地搂住伊莱达。
“伊莱达,谢谢你,我……”
“凯伦,我告诉你我妈妈的事,你要保密哦。我爸爸爱我,很宠我,但是他对我妈妈不一样。我妈妈珍妮是我祖父第二任妻子哥哥的女儿,家族发生变故的时候很多人丧生了,我妈妈是因为我爸爸的保护才活下来。我妈妈一直当我爸爸是哥哥,她信任我爸爸但不想成为他的妻子。这些是以前我妈妈身边的崔媞告诉我的,她说我妈妈曾经逃走过,但被我爸爸找回来后他们就结婚了。我出生以后,妈妈在我面前总是微笑着,可她心里一定不快乐,所以她才会生病。妈妈去世以后,崔媞也离开了这里。凯伦,我不想你离开,可我也不想你像我妈妈一样不快乐,不想你生病。”
亓霁这会儿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感动,她摸了摸伊莱达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伊莱达,你好可爱,无论如何,我衷心希望你幸福。”
“凯伦心里一定已经有喜欢的人吧,所以才那么坚强。没关系,我会帮你,别怕。”
第二天一早,亓霁醒来后听凡特妮丝说,公爵收到都同急件天没亮就又离开庄园。随后的几天公爵一直没回来,亓霁一面每日陪伴着伊莱达,一面也在寻找能逃出这里的方法。这个庄园环境气候温和,周围开着各色花朵,却不见蝴蝶蜜蜂之类的昆虫,连只蚂蚁也没有。除了上次那只受伤的蓝鸟外,也不见其他鸟类。亓霁怀疑庄园周围被施咒,可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法术。
由于最近经历太多事精神过度紧张,亓霁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存在生理期,她更不知道自己身体会虚弱到旧伤复发。身体陷入低谷,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仅腰痛头痛,胸口的伤疤也在剧烈疼痛。管家谢留加夫派杰里拉弗出去请巫医,巫医却托辞拒绝出诊。次日中午,亓霁病情加重,呼吸越来越困难,管家见亓霁病重慌忙让杰里拉弗送她出去看病。
“凯伦,你一定要好起来,”伊莱达紧张地望着面色苍白的亓霁,说话带着哭腔,“我以后还想听你讲故事。”
车行小路一路有些颠簸,亓霁在车子开进森林时疼痛稍微缓和了些。然而车没开出去多久,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设下路障拦了路,杰里拉弗只得停下车。亓霁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强忍疼痛打开车门往林子里跑去。杰里拉弗见亓霁突然开门逃走,刚想去追就被拦路的人绑住。
亓霁一直往前逃,身后不时闪烁法术放出的光线。追过来的人越来越近,躲在树林里的亓霁有些无力地倚靠在一棵大树下,深知这样下去肯定被抓。于是她一阵深呼吸后用力站起来,一路触摸树干希望可以借着树木的掩护尽可能逃远一些。不知为何,身后的声音这会儿渐渐小了下去,周围也越来越黑。亓霁在树林里漫无方向地缓步走着,恍惚间听见前方有哗哗海浪声。她循声而行,终于来到树林边缘一处悬崖。悬崖之下,海浪不断拍打礁石。亓霁回身望向树林,树林正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渐渐吞没,于是转头纵身跳下悬崖。
海水苦咸寒冷,亓霁跳海时下意识护住头,还想尝试浮上水面,但她一入水海浪就突然变得湍急,将她直接卷入水更深处。亓霁心想这回完了,心慌之余连喝不少水。在她以为自己会继续下沉时,些许温暖的海流袭来绕过她的肩膀与双腿,一股力量将她托举上岸。呛了水的她有些迷糊,无力地斜靠在岸边沙滩的礁石上。有股纯净的法力缓缓推入她的身体,她渐渐苏醒过来。
眼前是个灰衣墨蓝色头发少年,他束发戴冠,精巧的银色发冠与护腕上都刻着鳞片纹路。他腰间一柄银白色佩剑长约一米,剑柄顶端镶玉,剑鞘刻着龙纹。
“我帮你解开束咒。”
少年天庭开阔,高眉深目,说着官话的他声音明朗而沉稳,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是严肃坚毅的神情。他左手一把握住亓霁双手手腕,又将自己右手的手指并拢,向着亓霁手上的玉镯一挥。
“解。”
玉镯轻轻发出“砰”地一声后整个裂开,裂口发出蓝色的光,随后整只镯子裂成碎片,最后化作一丝烟雾消失。
“珑海龙族,显族后人显之索,”少年后退两步,双手抱拳向亓霁深深一鞠躬,“多谢搭救。”
“你别做这种姿势跟我说话,我害怕,”亓霁捋了捋湿哒哒的头发,面露尴尬地说,“珑海……显族?你……你是那条青龙?”
这时远处云层中金光一闪,云中飞来一只金喙蓝鸟,蓝鸟落地化身为一名眉心一点红的妙龄女子。女子边朝亓霁走来边从头上的发饰里拔出一根金色羽毛,走到亓霁跟前后单膝跪地将金羽贴在亓霁心口位置。顿时,亓霁不仅胸痛缓解许多,身上衣服连同头发也恢复干燥。亓霁眼见女子身上的衣物纹路眼熟,又嗅到一丝类似美雅那样的灵息,惊讶而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女子。
“鸟灵?”亓霁盯着女子眉心红点问。
“我终于能够以这副身形见到你,灵者,”女子双目含笑道,“我是芘求斯国灵鸟族,蓝欣,是羽瑞哈玛王的女儿。你住的那个房子周围被几层咒语围住,我一靠近就受伤落在院子里。感谢你的抚慰令我的伤口迅速好转,后来我便在海边遇到同样在周围徘徊已久的显之索。”
“我无法靠近那个庄园,”显之索仍旧一脸严肃,“那里的土地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我一靠近就会被推出来。”
“那个投机商到处圈地,跟玛帝雷赛家族的巫师没区别。他肯定持有特殊的力量,否则不可能占有那么多巫师的土地。”
蓝欣说着给亓霁号了号脉,又传了一丝灵力给亓霁。亓霁这会儿身上轻松许多,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费力。
“谢谢你们。叫我亓霁吧,我还是喜欢我的人类名字,”亓霁恢复了精神,脸上现出些笑容,“幸亏遇到你们,否则我现在肯定沉海底了。“”
“我们先回去,你需要休养。”
蓝欣说话间恢复成体长足有两米的蓝鸟形态,载着亓霁飞离沙滩。待蓝欣飞出一段距离后,亓霁远远看到彼特波伦克已化作一片火海。
“彼特波伦克起火了……”亓霁惊讶道,“……紫红色的火焰,是巫术吗?”
“有人破除了彼特波伦克周围的结界,”蓝欣加快了飞行速度说,“有可能是仇家,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
“伊莱达……”亓霁望着火光嘴里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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