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奉秋简单地为申安整理了仪容,将他最后一刻都睁大的双目合上。
没有下葬,也没有火化,只是将他带在了自己身边。
他近乎执拗地拒绝茉瑙丝所提出的任何帮助,当他回到客栈,把申安放下,沉默无声地收拾东西时,茉瑙丝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冷战,她说:“你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呀。”
“我联系不到我王兄。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是他杀了申安,但是没有找到他人之前,我们不能这样怀疑他。”
路奉秋看着茉瑙丝透彻的双眸,放下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他猛地走过去,把女孩抱住,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味道。
淡淡的冷香让他头脑变得清醒过来,“对不起,茉瑙丝,但是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松开手,鼻尖几乎和茉瑙丝碰在一起。
“我要回大坤,我要把申安带回去。”
其实早知在刚拿停留的时间并不会长,可他是带着甜蜜和期望来的,至少在今天、见到申安前为止,他都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心情去等待见到茉瑙丝的那一刻。
但命运注定要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谁又能阻挡?
茉瑙丝痴笑了一下,本想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人在喊她,“圣女,圣女!”
那侍卫和茉瑙丝叽里咕噜讲一大堆,是刚拿话,路奉秋听不懂。
他暗自把玉石从腰间拿出,接触日光,阿归身影显现,无奈地摇头,然后附耳告诉他:“他说锋迩被人伤了。”
路奉秋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
茉瑙丝回转过来,说:“我王兄回来了,他没去山神庙。你什么时候准备离开刚拿?”
“你不带我去见见你王兄吗?”路奉秋把碎发甩开,直面茉瑙丝。
茉瑙丝眼神却一呆,“……好,带你去,那申安?”
“我带着他一起。”路奉秋抬起头,声音很轻,可是十分坚定。
他想看看茉瑙丝的反应,看看她会不会对自己说更多。
但没有。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茉瑙丝,背后背着再也不会活过来和他说话的申安,踏入屋宇。
申安和锋迩都出现在山神庙,申安死了,锋迩被人所伤。
答案已经逼近水面,但是没有人伸手拉它出来。
不用阿归翻译,他也能听懂来往的侍从不停地喊着圣女,看上去十分焦急。
等茉瑙丝彻底问清楚了发生什么,便高高地拉起了眉头,低声呢喃了一句:“坤国?”
“怎么了?”路奉秋问。
茉瑙丝的表情十分古怪,“我王兄刚醒……但……”
她身后的帘帐里,传来了锋迩的声音:“你们就没有人能听得懂大……坤话吗?”
这声音落进路奉秋耳朵里,也是让他有些意外。
这的确是锋迩的声音,却明明白白讲的是大坤的语言。
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专门膈应他,锋迩故意讲的刚拿话也不说坤话。
如今却……这是怎么了?
路奉秋心想不对,越过茉瑙丝,直接推开帘帐走了进去。
四方的脸上不怒自威,脸上的虚弱之色还未散去,但赤|裸的上身露出健硕的肌肉,胸口和肩膀的黑纹一闪而过,就被对方拉起被子掩盖住了。
路奉秋收起目光,直朝着锋迩望去。
锋迩也在看他,那表情带了惊讶,不过瞬息间回神。
他的目光又停在路奉秋身后背着的人身上,这样直接的目光让路奉秋感到很不舒服,仿佛自己的兄弟被人侮辱了。
他瞪视锋迩一眼,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宛若剑尖冲着巨盾。
茉瑙丝也连忙从外面跨了进来,生生地用自己挡在他们俩之间,她抓住路奉秋的手,看着躺在床上的锋迩,“王兄……”
锋迩看着茉瑙丝,竟然还是满嘴的坤话:“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似乎是中毒了,醒过来之后我好像就不会说刚拿的话了。”
“怎么会这样?”
锋迩是未来的刚拿王,本来大难不死是一件好事,可一国的君王,甚至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甚至唯一会的还是敌国的语言,这就令人感到十分尴尬了。
怪不得方才那些侍从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脸焦急的样子。
锋迩还是那个健壮而豪迈的刚拿勇士,也是她唯一的兄长。
茉瑙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但申安的死和锋迩脱不了关系,此时此刻,路奉秋正充满敌意地看着床上的锋迩。
她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让路奉秋和锋迩分开。
“奉秋……你先去偏房等我一会儿,好不好?”她转过身,把路奉秋从帘子里拉了出去,回到走廊,满眼都是恳切,“我有些事情想和我王兄单独谈谈。”
路奉秋沉默着,半晌后问她:“你王兄怎么了?生病了?他不是应该在山神庙吗,后来去哪了?”
“我待会就问他。”茉瑙丝说。
“他现在不是只能说坤话了吗,现在我听的懂,我留在这里一起听,行不行?”
茉瑙丝微微咬了嘴唇,然后摇了摇头,“你去偏房等我一下嘛。”虽然语调是在撒娇,但是路奉秋听着这句话,脸已经逐渐黑了。
像是黑云层层积压,路奉秋望着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然不是咫尺,无形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少年幻梦时想要在一起的夙愿,在巨大的屏障遮挡下,脆弱得不值一提。
“我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茉瑙丝肩膀颤抖了一下。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路奉秋眼里带了点冷笑,“还是有什么,是不想让我听见的呢?”
茉瑙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实言相告罢了,“……在今天之前,我曾见过申安一面。他到皇宫来,杀了很多人,拿走了我的一点血液。你应该听说了,我的血被传的神乎其神,但其实……”
路奉秋打断了她,“反正没法复活申安,是吗?”
“付出一人的生命,就能复活另一个人,在新的躯体里重生。”
路奉秋并没有细细琢磨茉瑙丝的话,对他而言,感情的大坝被冲垮,他无意再去想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是心脏,猛地抽痛起来。
他咬着牙,尽可能让声音别那么凶,“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呢?”
茉瑙丝根本说不出答案,她该怎么说呢?他们见面后所遇到甜蜜和变故,让她根本找不到和路奉秋讲述这一切的机会。
“那申安的死和锋迩是不是有关系?”
“我不知道。”茉瑙丝急忙解释说,“但我王兄绝不是那样的人,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
“这还要什么证据……”路奉秋顿住,看着面前娇花一样的姑娘,他下不去重口,可唯一只有一抽一抽的心,让他难受得近乎窒息。
“以前郑开新死了,我同情申安,但也看不得他被仇恨绑架。现在,现在我似乎渐渐也能理解他了。”
“茉瑙丝我现在快要回去了,我要回大坤了!”他满眼悲戚,“你要是不让我弄清楚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知道答案了。”
茉瑙丝垂下了头。
“有差别吗?”她突然在寂沉中嗤笑一声,“你想要一个答案呐。答案是否定的话你会信吗?答案是肯定的你会放过我王兄吗?”
其实哪怕是她,也已经八成认定锋迩就是杀死申安的人。
可是她不敢说,她放任话语模糊不清,因为一旦明晰出来,她被会像现在一样被夹在两边,可是无论哪边,都不能辜负。
她以为现实再怎么苦难,只要我们肯努力,终有一天能牵手共度。
但现实不是苦难的,恰恰相反,它是滑稽的。
它玩弄着他们,有一天玩得没意思了,随手一扔……蓦然回首,想要沿着从前的方向回去,却已经背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如果真的是……”路奉秋沉着嗓子,像是在做艰难的决定,“如果真的是,我不会找锋迩复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我会用决斗、用对决,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而不是做冤冤相报的事。”
这已经是他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
可是茉瑙丝的脸越发惨白了,白得像一张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纸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之间,是不是也结束了?”
“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我不想放弃。”
两人之间的空气好像突然结了冰。
这层冰并不是被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打破的,而是屋内的锋迩。
锋迩说:“是我做的,那个人就是我杀的。”
路奉秋的拳头猛地握紧起来,他把从他身上有些滑下来的申安扶好,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响和申安的相处。
到最后,是锋迩理直气壮的一声,“是我做的。”
茉瑙丝不知道为什么锋迩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但她知道的是,情感的裂痕已经蔓延,地面已经坍塌。
她只能看着路奉秋的疏远的萧瑟的背影。
他背着申安的尸体,速度不快,可是她追不上。
追不上,就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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