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申安终究和锋迩差了太远。无论是体型、身世、性格或是更多的东西。
阿归没有把自己这种隐约的想法告诉路奉秋,而是把它归类为一种错觉,然而即便如此,和锋迩扯上关系的一切事物都让他有一种由衷地不安。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他委婉地说,“毕竟他之前还对你喊打喊杀,改变需要时间。”
路奉秋知道这是阿归对于自己关心的表现,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就算他想拿我怎么样,他那小身板能对我做什么?”
“你也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罢了。”好心的提醒却看上去被路奉秋没怎么当回事,他瞥后者一眼,“人家一瓶毒药就能药倒你。”
“嘿你说谁呢!欺负我揍不着你呗!”
“我警告你,我可比你长得高,谁揍谁不一定呢!”
“就你那小身板!”
……
今天天气阴。
厚重的云层滚动在刚拿的天际,仿佛再过一会儿便要压在那层叠的青山之上,随之而来破开一个大洞,漏下倾盆的暴雨。
路奉秋在出门的时候特意在阿归的嘱咐下买多了把伞,为了这事儿,他看着自己包里不算多的碎银牙痛了一会儿。
谁叫他来的时候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呢?
不过不就是下雨嘛,顶多衣服湿点罢了。
阿归却望着天,噙了古怪的笑。
刚拿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对这场尚未到来的雨有种天然的躲避心理,即使天气是闷热的夏日常态,路上的人也已经没了几个。
路奉秋逆着人潮来到了山神庙前,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段上山的距离。
那庙宇很小,是一个供奉香火的地方,此刻门口半开着,想来申安已经来了。
路奉秋刚准备踏上山路,只觉得脑袋上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轰——”一声闷雷。
那雷简直像是在脑袋上炸响似的,也让他僵硬的思维不知道从哪搬出来一个“据说”:活人能被雷劈死。
他瞬间便害怕了。
紧接着,一股凉意从背后蔓延开来,一小滴然后散开,啪叽一下落他身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打开挂在背后的伞。
又想起听过一个“据说”,那就是,在水里被雷劈死得更快。
他浑身鸡皮疙瘩瞬间就炸了锅,甩起脚就想找个东西挡雨挡雷。瓢泼大雨中,少女的温度通过手心贴了过来,他听见心爱的女孩在喊他的名字。
“路奉秋!不要往树林那里跑。”
他回过身,梦幻般地看见了女孩的模样。
她浑身也湿透了,衣服薄片似的贴在身上,透出了肩膀上类似阿归额头似的黑色纹路。却更优雅、迷离,仿佛她本就是山野里的精灵,为自由高歌欢唱。
路奉秋用另一只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巨大的响声里,他只能高声和她对话:“茉瑙丝!”
她好像笑了,然后指了指山神庙,“我们去那里!”
说着扯动着路奉秋的手,朝着敞开门的庙里跑去。
他从来没有那么不管不顾地踩过水花,尽管那和淤泥混杂在一起的雨水可能已经到了脚踝。忽而天空又是一闪,路奉秋脖子猛地缩了缩,生怕雷轰下来。
茉瑙丝却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
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她的身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没一会,他们已经到了庙下。
屋檐下甚至已经落成了水帘洞,路奉秋扶着膝盖,只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艰涩的路。
他终于知道刚拿人对于这场暴雨的预判是何其准确,而另一方面,他看向正在擦水的茉瑙丝。
因为习惯了风雨,所以会更加无所畏惧。
“你怎么来了?”从暴雨里走出来,屋内的世界都安静了。路奉秋的脸上有雨痕掩盖不住的惊喜,“你不是应该两天后才到这儿吗?”
“听说你在这。”茉瑙丝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就来了。”
路奉秋心中一阵暖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是……申安?”
他思来想去其实只有一个答案,是申安把他约到这里来的,茉瑙丝又能在这里找到他,于是便只有申安给他这么一个惊喜。
但茉瑙丝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都毫不加掩饰地变得厉害,让路奉秋都有些怀疑,“怎么了?”
“你遇见他了吗?”茉瑙丝神色紧张,“他没拿你怎么样吧?”
路奉秋侧了侧身,正好对正了半敞的山神庙,外边的滂沱大雨似乎与里头毫无关系,透出的一角是暗暗的黑色。
“我们约好了,在山神庙里见面啊。”
茉瑙丝刚想说些什么。
“奉秋……奉……是奉秋来了吗?”
那道声音非常嘶哑,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来的,可他们二人都分明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申安!”
路奉秋想都没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久前还在和他谈话聊天的申安躺倒在地上,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刚拿制式的刀。当茉瑙丝看清刀上闪烁着的宝石时,几乎是呼吸一滞。
她是和锋迩一起来到此地的。
锋迩自己说不想见到她和路奉秋卿卿我我,所以约好了……
——在山神庙见面。
茉瑙丝鼻尖上的水珠轻轻地滑了下来。
殷红的血液从瘦弱的身体中流淌而出,仿佛掏干了他的生命。路奉秋轻轻的将申安的头扶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申安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的身体被路奉秋捞起来,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浪上起伏跌宕,“对不起,奉秋,可能等不到我们一起回家了……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
“是谁做的!为什么会这样。”路奉秋目眦欲裂,咬着牙齿。
以申安此刻的失血量,无论多好的名医,都绝对是回天乏术了。
为什么?
他正在拼搏,也正在努力。
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想要的目标的前一刻,突然地被判处了出局。
申安死了,死得那么突兀。
过去的日子、雾岭的记忆,随风散去,失去了被撕碎拼凑的最后一角,再也回不去了。
面对路奉秋的心切,申安的目光却绕开他,投向他身后的茉瑙丝。
事到如今,好像讲一句完整的话对他来说都很艰难了,他有气无力的勾了勾唇。
路奉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茉瑙丝。
才不到一会儿,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完全变了。好像手心之中的温存,变了一点怀疑的凉意。
虽然两个人之间没有说话,茉瑙丝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那一刹那间心脏微冷。
她垂下眼睛,自己说出了答案:“是我王兄和我一起来的,他说他在山神庙等我。”
路奉秋的双眼一瞬间睁得更大。
他回过头去看,发现申安已经奄奄一息,连忙用他自己的双手交错地握住他染了血的手,他近乎是求:“申安,不要睡。”
“奉秋……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比不过你……”
“申安,不要,我们是兄弟,我们还是好兄弟。你再撑一会儿,我去叫郎中!我去叫郎中!”
“别白费……力气了……”申安笑着的嘴角也溢出了血,“过会儿……你连我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路奉秋听了他的话,转过去的身体逐渐无力,只能红着眼,继续看着申安。
“我真羡慕你啊……”申安的双眼迷离,像是已经受到召唤,飘向远方,“其实啊咳咳……我,我……还是最想和你换换……”
“我想知道你要是过着我的……人生,是否还会对我义父的死没有丝毫动容……”
路奉秋的眼泪从鼻子边落下,他大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换!”
“呵呵……呵呵呵呵……”申安嘴角沁出了更多的血沫,深深的黑眼圈下,双目的视角已经固定,他听了路奉秋的话,没有再给出回应,只是呆呆的笑。
笑到,没了气息。
“申安!申安!”路奉秋不停地摇晃。
但睁着眼睛睡着的人,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他竟然连死了都不能瞑目。
路奉秋再也忍不住,抱着申安的尸体,发出压抑的哭声。
雾岭漫天的亡魂化作血雾,那些以为能够随意流逝的梦魇,终究还是彻彻底底、严严实实地将他裹住,直到硬挺的少年锐气被迫软化,他逃不掉。
——
雨小了很多,但还是成滴地下着。
唯一的一把伞是路奉秋沉默着递给她的,茉瑙丝无言地听着纸面被拍打着,眼看路奉秋走在前边,横抱着申安的尸体,走在一片风雨之中。
她终究还是想和路奉秋解释,结果是路奉秋先开了口。
“你王兄呢?”
像是被噎住,“……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一般只去过一次的人,很难在意到山神庙有一道暗沉的木门。木门联通后堂。
白色的瓷瓶翻倒在地上,里面空无一物。
锋迩仰面躺在地上,口鼻发青。
在某一刻,一道黑色的浮文罩在他的面上,刺入他的皮肤,敛进他的肩膀。
已经死亡的锋迩,就在此时此刻,睁开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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