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路行没带妻子回来,但依然不影响年初五的晚饭对路家而言的重要性。
红色的巨型灯笼被摆在院落里,太阳逐渐下沉,绘出一片暗红的霞光。路奉秋看着院里的仆人忙前忙后,说,“我来挂吧。”
他踩上竹梯子的瞬间,他想起和茉瑙丝屋顶的夜谈。回过身,接下了小王送过来的大红灯笼,把它牢牢地挂在铁钩子上。
暮色四合,很快这几只大灯笼的光便笼在院里,撒出淡淡的温馨。
热腾腾的大盘饺子被放在大圆台上,茉瑙丝的眼神里飘过呆愣和震惊,直到路老爷子问她,她才说:“我还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的饺子。”
她自然平淡的态度,让路放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在大坤人眼里,“鹰眼鬼样”的刚拿女性。
“来吃点吧。”路老太太就坐在她旁边慈祥地笑着,“我们这儿的习俗是会在饺子里面放一些铜钱,祈求财运滚滚,对了,你可千万别一块儿吞下去了。”
茉瑙丝怔了一下,夹起饺子的筷子显然是带了谨慎。
“也不是每一个饺子里都有,只有少数几个里面会塞钱。”路奉秋和她中间间隔了几个人,忍不住提醒她道。
“哦。”
他这样说了之后,周遭的目光似乎就有些灼眼了,路奉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干脆闭嘴,蘸了点陈醋,吃自己的饺子去了。
阿归不说话,但好像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借着大家摸不到他,挨个去看谁的饺子里有铜钱。
“哎,你二叔……吃出来啦。”阿归没有出声但是从他的口型,路奉秋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看着自己二叔的脸——看起来应该是咬到铜钱了,筷子托着饺子,举在半空一动不动,但他本人却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坐着。
只有漆黑的眉眼偶尔闪现出一些异色光。
相比之下,二叔的那位亲家太太就显得自如许多了。她和路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聊着,头上的银色簪子闪动,矜贵而优雅。
路奉秋面前,三枚铜钱斜着排放,他伸了个懒腰,手轻抚厚实的绒毛大衣,然后缩回凳子,“我吃饱了。”
茉瑙丝秋水般的眼睛从他身上划过,路奉秋假装没有看见,站起身,“散散步去。”
——
今晚的夜色格外晴朗,没有雪,月亮散发着清明而澄澈的光。
路奉秋半躺在屋顶上,隐约听见靠在檐上的竹梯发出“吱呀”的响声,半晌,少女清秀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没问路奉秋到底是不是有意在这儿等她,茉瑙丝只是静静地撩起裙子,坐在他身边。
“你快要搬了。”
“是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侧过脸,语气轻柔。
“我以后要去找你就很难了吧……”他喃喃地说。
茉瑙丝这才意识到路奉秋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凑近了一点,“你喝酒了?”
为了她要搬走这件事吗?
茉瑙丝心脏狂跳。
“一点点而已。”
“哦。”
她让自己放松下来,“你要到……‘刚拿公主府’来找我……”被这个府邸的绕口名字呛到,茉瑙丝笑了一声,她隐约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安慰小孩子,“也并不远嘛。”
可是又忍不住引导着对方想走向自己心里的答案。“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只是一个敌国的公主。”
“阿归?”路奉秋下意识地想喊阿归出来,他觉得这样的话题他似乎接不住,“这小子竟然不在吗?”
阿归说,在玉石的世界里,除了他们彼此之间连通的一道“门”外,他似乎还发现了位于自己的空间内的另一道“门”,那也许是他返回未来时间的通道。于是近日也一直在研究,很少出现了。
确认阿归确实不在,路奉秋说:“我不知道……跟你和阿归呆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自然,不用顾虑身份。虽然我一开始确实不喜欢你,甚至干脆不接触你,可是现在我不后悔。”
茉瑙丝终于知道玉石里面的人叫“阿归”了,听着路奉秋的话,她心底有了一丝柔软。
他说,他不后悔。
他们两人之间,无关国家,无关立场,纯粹却是因为相处得舒服而已。
茉瑙丝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喊,到了心口,化成砰砰跳动的敲击,那一字一句是:
我心悦你。
她这样地朝着路奉秋看去,目光如水。而躺在她面前的男孩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坐了起来:“不行,我不能来找你。”
然后他又双目失焦地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有来往了。”
这些话太突兀了。茉瑙丝瞪大了眼睛。
她真的只差一点点,她就有那样的勇气,跨过面前一道深刻的鸿沟,到路奉秋的面前。
然后这些话还没来得及等她说出口,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是被风能轻易吹动的薄纸,“为什么?”
路奉秋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中,只是再度躺下的姿势让他更加的迷离,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心中所想,“你可是刚拿人呐,我父亲……”
“好了我知道了!”
茉瑙丝很少见地、很急燥地打断了他说的话。
她是刚拿的公主,他是大坤烈士的家属。
那些老掉牙的理由,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进变成老黄历。但最终还是有人从垃圾堆里给它捡出来,戳着她茉瑙丝的脊梁骨告诉她:你脑子里所想的,是打一开始就没有可能的事情。
她以为、她以为……
她被当做质子送来坤国,回家遥遥无期;原本以为和路奉秋能两情相悦,最终又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永远是作为弃子,被舍弃的那个。
“公子!公子!”
到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面传来了小王的声音。像是一阵冷风吹来,路奉秋兀地睁开了眼,茉瑙丝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一时没有多想,回道:“哎,我在这儿呢!”
小王抬起头,这才看到了他家公子:“公子!申安公子找你。”
“啊?”路奉秋没动,“找我?今儿个年初五呢,怎么不邀请他进来坐坐?”
小王“嘶”了一声,好像在回想:“申公子就在门外,急着找您的样子。”
“哦。”路奉秋猫起身,正好和茉瑙丝对上眼了,“要不要一起看看?”
茉瑙丝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但是跟上了。
微冷的气氛让路奉秋感到有些不适。他隐约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不得体的语言。
冷风把他的酒意吹得几乎离散,他明明记得那是一个挺安心温暖的幻梦。
“茉……”他的手指一弯,竟然出乎意料地碰到了身后女孩温柔的手背。
这么敏感的时间,没有人会当暧昧的火花闪过后无事发生,即便只是似有若无的、连手都没有牵上的巧合。
可茉瑙丝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缩回了手。路奉秋嘴里的话一瞬如没了骨头般塌下,抿紧了嘴唇,终于是把头扭了过去。
也没拉茉瑙丝,他落在地上,问小王道:“也是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郑开新最近又怎么了吗?”
小王垂下头,“好像……我刚问了探子,好像是出了点事。一周前吧,郑开新的腿好像被打折了。”
“嗯?”路奉秋声调一下拉高了,“这事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可能是探子们觉得过年期间不好打扰公子……而且郑开新这人,京都不待见他的人太多了。那些探子每次都会接济他一些银两,但……”
“那现在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你们知道吗?”
小王声音虚浮:“在……在查。”
路奉秋“啧”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儿嘛,我想保护好自己的兄弟,这些人到底怎么做事的?”
“公子……对不起。”
路奉秋的手是真的想打他,他顿在半空,停了好久,最后挥袖打向自己的大腿,“走,快去找申安。”
——
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的冷,弯钩似的牙像钢刀,把申安的心脏一次一次得割得血肉模糊。
他双目呆滞,脸上带着挫伤的瘀痕。在路府做家丁时,至少穿得整洁简单,如今,他身上的衣物只是挂在他身上破布,冷意随着那些磨破结痂而黏在身上的血里灌进来。
他差点要忘记了,其实刚从雾岭来到京都的时候,也是这一副引人唾弃的乞丐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将他一脚踹翻在地,是义父将他扶了起来的。
有钱的人……都是蛀虫。
他不会忘了那突然闯进他家里来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当着他的面,将郑开新打得口鼻是血。
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申安化身野兽,尽力了也要在那黑衣人身上撕扯下一块儿血肉。
天旋地转之下,那人把他重重甩开,“糙!老子可只收钱做这一个,怎么这儿还有个疯子。”
另外一人说:“一起杀了算了,一个小崽子。”
“东家说了,还是凡事别做太绝。这色中恶鬼死了就好,别伤及无辜了。”那黑衣人收到剑,拍了拍申安僵硬了的脸,“小崽子,留你一命。你咬我一口就不和你追究了!留你一条命,至于你义父,谁叫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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