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安听完他的话,双目血红,又猛地暴起,被人一推,落在软肉一样的郑开新身上。恍然之间,他用残存的理智记下了他在那个黑衣人虎口上留下的一排发白流血,几近扯下皮肉的牙印。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申安身体软了下来,泪水从他眼睛里涌出,他嘶哑地叫着:“义父……义父……”
郑开新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好像想和申安说什么话。申安连忙凑过去,虔诚而小心地说:“您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您说,我一定听着。”
血沫从他的口鼻涌出,“给我……”
他的手捏的死死。
“给我报仇……报仇。”
“好……”申安牙关紧咬,“我一定,一定给您报仇,我一定会找到那些害你的人,亲手为您报仇。”
郑开新黄胖的油脸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那笑容阴森而隐秘,“好孩子。”
接着他就不说话了,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把申安吓坏了,“义父,义父!你醒过来啊!不要睡,我还没给你报仇,你不要……”
空白如纸的脑海中想到了路奉秋的脸。申安握住了拳头,“对,义父,我去找人救你,你等着,我找人救你!”
他狂奔着,形单影只地冲散人群,胸腔起伏地到了那雕梁画栋,伫立在夜里的大宅。
时隔这么久再来到路府是什么心情?
他隐隐约约地在听人说话时才记起这好像是大坤新年的初五,迎财神、吃团圆饭的日子。
灯笼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宅子,它又大又暖,铺设得精细又美好的装饰,即使门没有打开,他也能猜着里面大概是什么模样。
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当然比他们这种角落里的蛆虫卑微死亡要值得纪念。
申安紧咬牙关,两扇对开门霍地打开,里面温馨的火光和暖意照在他发冷的身上,他这弱小卑微的身影,几近要在巨大的高门下融化。
从里面走出来的路奉秋穿着暖和的绒衣,满脸喜气。
几乎是看见申安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淡了,“申安,你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申安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住他深重的鼻音:“奉秋……我求求你。”
路奉秋吃了一惊,抓住申安下坠的身体,“你赶紧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申安被他摇晃着扶了起来,他恨懦弱无能的自己,一边哭,一边道:“找医生,我义父,我义父不行了……他被人打了……”
路奉秋和小王对视一眼,最短的时间内做完了部署:“小王,你给我去找薛神医,不管怎么样都要给我找来,我们在申安家见。”
“是。”
“申安,你等一下,我很快去拿一点应急的药物,先和你去。”
“好,好。”申安感觉自己像是溺了水的麻绳,任由水波一荡一荡,却只能作出最本能的反应了。
路家的门被合上了,路奉秋背后跟着茉瑙丝,三人的脚步沉重,踏进了冰冷的夜色。
那间小屋子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可就注意到倒在墙角的男人让路奉秋顾不得感叹。郑开新的身体为终点,一道刺目的血痕从外面的廊道蔓延过来。
申安眼都哭肿了,路奉秋只能安慰他说:“申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先冷静一点,我来看看你义父的情景吧。”
说罢,他半跪了身子,污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却毫不在意。
申安他语焉不详地回着路奉秋的话:“好……好,我去,去打水。”说着隐忍地冲了出去。
路奉秋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人身上:郑开新的状态确实很差,一张脸满是青紫色,身上有被棍棒和刀刺得分不清形状的伤口。活像是一个豁了口的麻袋,眼见着生命不断地流逝。
他没再多想,手指朝着郑开新的鼻子下探去,气若游丝——还活着。
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但眉间的凝重没有消减。
茉瑙丝也跨过门槛进来了,路奉秋看着了,于是对她说:
“帮一下忙,帮我把药箱里最上面那瓶药拿来。”
可面对路奉秋说的话,茉瑙丝不紧不慢,却好像在打量什么,轻念一句他他听不懂的话,又在胸前捏了个指诀。
路奉秋心里升腾起一阵寒意,呆了:“你在做什么?”
“她在祷告,这是刚拿的传统。”阿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此一句。
茉瑙丝缓缓屈身,把一只白色的瓷瓶抓了起来。
“他快要死了,你救,也没有大用。”她说,“他明明快要解脱尘世的痛苦了,你不是也不喜欢他吗,这么贵重的药,路家也没有多少,你是何苦呢。”
这简直不像平时的茉瑙丝,路奉秋渐渐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神也开始发冷。他咬着后槽牙,看着生死未知的郑开新,“他想活着,别废话,给我。”
他是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和她讲话,这让她脸上多了一丝波澜。
像是一面亘古不变,将喜怒哀乐反射回去的镜子,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不再只是平静地映射,带了情绪。
瓶子从手里被对方抽了过去,她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轻声说:“他快要魂归极乐了。”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路奉秋跪在地上,药水混着血丝灌进伤者的嘴里。
“路奉秋,你们坤国人好像并不提神佛。你们祈求上天保佑,于是给神佛烧香供奉,与其说供奉,倒像是一场交易。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呢?”
“你发的什么病?”路奉秋几乎将最刻薄的语言拿出来用了。
他实在是不懂,一个生命倒在眼前,难道除了施救,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更重要吗?
但茉瑙丝继续说:“人生皆苦,世事变化,我们总要一个东西支撑着我们活下去的。不然当我作为弃子,被丢进你们这片陌生而危险的国土时,便不如选择去死。”
“我最初信的是刚拿的勇士,我信他们能把我带回我的家,后来我不信了;再后来我只能信路家,希望路家的威望能保佑我安然,后来我发现还是信不过。”
她双目璀璨魔幻得像星斗:“我后来发现还是希尔神最可信,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它不会背叛我。”
“你呢,你是为什么,你是为了你们的皇帝而活着吗?”
郑开新喝了药,暂时能延长生命,现在就是等薛神医到来了。路奉秋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诡异之至,像是他也回想不起来为什么他会和茉瑙丝突然走得很近,如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茉瑙丝现在会用这种他看上去近乎陌生的态度与他对峙。
平时该慌乱的他,如今心底发沉,一点也没有想和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我信自己,行了吗?”
茉瑙丝还在愣神,已经听见路奉秋扒拉开她的身子:“让开!”
申安眼睛从两人面上扫过,脸也已经洗过,提了一盆清水进来,“我义父,他还……还好吗。”他听见里面两人在争吵,因此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路奉秋余怒未消的脸尚且严肃,但看着申安,他缓和了表情,“呼吸平稳不少了,把水拿过来给我吧。”
水盆被慢慢地推到他身边,路奉秋把毛巾拿出来,细细地将水挤出来,给郑开新擦了擦脸。
圆胖子的脸逐渐有个人样儿,路奉秋把毛巾放回水盆里,虽然平时是真不愿待见郑开新,但如今他这么惨,还是让人觉得唏嘘。
“神医,神医来了。”听到小王的声音,路奉秋错开一步,扶着周围的凳子站了起来。
薛神医嘴上还贴着面粉沫子,有几分滑稽,大抵是包饺子半途被拉了出来。可医者的本能让他在看见那贯穿屋子的血痕时眉毛紧锁,“他不是在此处受伤的?有人移动了他的身体?”
申安恍惚地看着这名穿灰衣的老者。
他知道,这是那根能救他义父一名的稻草了。
“他浑身是伤、血流如注,强行把他的身子拖动,不就是让他浑身的血液再流的快些吗?”神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他把药箱放倒在地上,开始寻找东西。
“不好意思啊,薛神医。”路奉秋这个关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开身子,“实在是麻烦了。无论结果如何,诊疗金一定双倍奉上!”
薛神医一看路奉秋的笑脸,语气好了些,“路公子,虽然你用的药能保住他一时的性命,但是我是否救下他,实在只能听天由命。老夫为路家诊治多年,一定会尽心竭力,独独这一次,不得不说,无法保证。”
“他伤势,实在是太重了。”说到这儿,他重重地摇头。
动作话语尽数落入申安的耳朵里,一字一句像千斤重的石头,沉得他心口闷痛,毫无喘息机会。
“不!他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
“你冷静一点。”路奉秋用手把申安挡在外面,“专业的事情我们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神医会尽力救他的。”
申安的手不断地往那儿伸,“什么叫听天由命?义父……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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