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奉秋走时,因为他刚才贸然的那一声叫喊,周围的小贩人群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他只好装作无事般笑笑,把帽子戴回头上,脚踩街巷。
买菜的人群里,一个穿着黄绿布料的女人看他一眼,很快缩回了头。直到路奉秋离开,她才松了口气。
“大娘,你的菜。”
“噢噢噢……”保养得极好的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从菜堆上接过自己的菜篮,“谢谢啊。”
此时距离路行等人离京,已有半月。
——
城东的东湖里,初初封上的冰面宛若冰棺,浮起了三道不明身份的尸体。
路奉秋听见这消息之后,也没等通知,自己就去瞧了。裹着棉衣走进封冻的冰面里,那时他已经看见有官兵在打捞了。
说是打捞,但天气之寒冷,那身体也和湖水一起冻在里面,所以只能用凿子凿开,整块寒冰连着人一起搬出来。
“这要不是这几天湖面冻结,能在面上走,谁会发现这么深的湖心里还有人呐。”
“按理说,一般人都会飘在面上,像这样连着尸体往里冻的,肯定是沉塘,绳子断了结果天气一冷,冻上了,这人也浮不上来。”
“受罪啊……”
路奉秋眯着眼看,冰里的人看不清五官,迷迷蒙蒙的。许是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显得有些臃肿。
可有一个人生前的这个动作,怎么……有点像鹰拳呢。
不由他多想,第一个冰块已经被人抬了出去,紧接着,剩余的两块冰块被人带走。
“这武榜的第五、第九、第十的高手,前几天就说失踪了,怎么这几天,被冰在东湖了?”
路奉秋正咬着的筷子吃饭,听清自己爷爷这话的内容,差点没给他噎着。他奶奶给他轻轻抚了后背,他急着问,“谁?鹰爪手?那仨?”
“鹰爪手、形意王、江南剑。”路放鑫说,“虽说是民间的武林高手,但是这离奇死亡,终归还是有些诡异。也不知是怎么了。”
路奉秋越想越吃不下饭来。
他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他一个人负气出走,雪中,三个黑衣人一人站于屋檐,一人靠着墙根,另一人手提长剑。
“就陪你这样的小儿过过招吧!”一人怪声说。
路奉秋虽有一些武力,但还是招架不住这样密密麻麻的攻击,很快凉风从他手上被夺走,闷痛的感觉印在身上。
别的人他记不住,但是那个像巨鹰展翅的怪异姿势他是不会忘掉。
冰封中看见的人形似乎也在与脑海中挨揍前的画面重合。
不会吧?其实他心里只是隐约有猜想,也不敢完全确定。他是对打他的人心生怨怼,但,罪不至死吧。
“所以说武林的事情真的很复杂,奉秋,你自己注意点。”
“嗯,我知道。我就在兵部有事干,领些俸禄就好了,我不掺和那些事儿。”他路奉秋一时表情精彩。
“嗯,对了,给刚拿公主建的府邸已经完成了,不日她就要搬了。”
“啊?”他人还在神游,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给他弄懵了一次。
路奶奶看他怔住,恨铁不成钢地问:“啊什么啊,你打小没什么同龄朋友,我知道,可你也不能老是喜欢往她那儿跑啊,你就没别的朋友吗?不能和男孩子一起玩吗?那可是刚拿的公主。”
路奉秋缩了缩头,“她住那个小院儿采光好。不过她搬走也好,也不用一个屋子掰成两半来住,东边西边互不相干。”
“总是住在我们家也不是个事儿。”
“嗯。”路奉秋叼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
“皇上的说法呢,是英魂节十周年这一大办,以后呢,也就不到天灵台的祭坛上大规模举行了。”
“你说这事儿一晃眼之间过去了十年,可说到底这边疆也是安全了十年。”老爷子说,“但我总有种预感,这日子不会太平太久了。”
“你就乌鸦嘴吧你!”老太太拍他一下,“日子太平还不好?”
“哎呀,未雨绸缪。”
路奉秋默然地听着,间或夹几口菜,塞进嘴里,牙床上下咀嚼,勉强渗出点味道来,流进肚子里。
——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岁末年关将至。离英魂节结束不到一个半月,随着炮仗的火星由远及近地推进,热闹的气氛瞬间点燃了京都。
“过年好啊过年好!”
“哎哎!”
身上的棉衣只增不减,但都换成了赤红的色泽。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首先是郑开新染了风寒,申安为了照顾义父,同路奉秋告了假,路奉秋就让他顺便过了春节再回路府,过个好年。
其次是路奉秋也感觉到自己在兵部的存在实属尴尬,作为一个“关系户”,说是兵部的人,其实更像个编外人员,身份不清不楚的。于是就干脆罢工不干,回归了自由身,爷爷妥协的结果,也让路奉秋答应了会参加今年三月的武举考试。
最后就是茉瑙丝即将搬迁一事了,她和阿黛将在年后彻底搬出路宅,到自己的“刚拿公主府”去住了。
对于这个府邸的名字,路奉秋是有揶揄过的:“这名字哪怕是叫做什么‘桃红府’、‘柳绿院’都好啊,这下倒是言简意赅。”
阿归看他一眼,“还好这名字不是让你起。”
“怎么了?不好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呢,路奉秋你可行行好,放过咱公主吧。”阿归说。
“你公主倒不承认你是刚拿人,毛小子。”
阿归哼了声,“那是时间问题。”茉瑙丝总会感觉到他来自刚拿,此外横亘这么多年,刚拿话有些差异也是正常的吧?
茉瑙丝从旁边的小火炉里把茶水倒好,端着个小托盘走过来。虽然她看不见阿归,阿归也喝不着茶,但是她还是会在固定的石凳前放上一杯浅绿的茶水。
路奉秋想想阿归说的话,莫名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他扬了扬眉毛,接过茶,对茉瑙丝道了一声谢。
“准备搬出去是什么心情?高兴吧?”
茉瑙丝施施然坐下,“哪有什么别的心情,在哪住不是这样吗?”搬到哪里不是京都呢,又不是回刚拿。
茉瑙丝的黯然落在路奉秋眼里,可以大家现在的情况,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主动的把茶杯端起来,看着少女如同琉璃一般的双眼,说:“干一个。”
瓷杯轻碰,发出轻响。玛瑙石苦笑一声,粉红柔软的唇覆在杯上,轻轻地抿了一口。
路奉秋看得有些心猿意马,为了填充片刻三人之间的安静,他问:“茉瑙丝,你很喜欢喝茶吗?好像我们每次来,你几乎都在喝茶。”
“我在刚拿的时候不喜欢喝茶,不过准确地说,刚拿的茶水是甜味的,和你们这的味道也不一样。”茉瑙丝盯着那杯澄澈的茶水,又往上添了一点,“你们有喝过吗?”
“喝过。”阿归说。
路奉秋挠挠头,他当然……没有。
就算路奉秋小时候在雾岭呆过一段时间,也曾靠近过刚拿的风土人情,就算没有接触过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有糖的茶吗……味道会不会很奇怪啊。”
“嗯……”茉瑙丝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形容,“不是往里面放糖,是本身泡茶的东西里面自带一股甘甜。”
“我是我哥哥带大的,他说这种茶是清火气的,就老是劝我喝。哦,对了,你们知道他吗?”
“嗯。”
路奉秋吸吸鼻子,“知道,锋迩王子嘛。”茉瑙丝就是做了他的替死鬼,来到京都做了质子。
可是雨阿归怨怼的语气中所形容的不一样,茉瑙丝说起自己的哥哥,竟然脸上带着几分烂漫的笑,“他比我大九岁,会把我揽进怀抱里,一边唱童谣哄我,一边就想趁机给我来一口茶。”
“一开始我还真觉得感觉不到那个茶的味道就喝下去了,后来他骗多了我,我就不干了。”
路奉秋和阿归的脑海里同时想起了一个画面:一个彪形大汉抱着不到自己膝盖高的妹妹,一边滑稽地唱歌,一边端着杯茶说妹妹你快喝呀。
这真的是你们刚拿王室的日常吗?太奇怪了吧?
阿归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万分。
“不信啊?”茉瑙丝笑出了声,琉璃一样的双目逐渐蒙上雾一样的轻纱,声音辽远,“别说你们了,我现在也觉得,那样的日子好像离我很远了。”
“可能是为了挽回过去的一点感觉吧,于是来到了大坤之后,我也会喝点茶,后来嘛,不就习惯了吗。”
她平淡的声音却能让人听出些许酸涩的味道,路奉秋心口好像被人用棒槌“咚”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啊。”
后来从茉瑙丝的小院子里走出来后,他叹了口气:“她想家了,那她最终回去了吗?”
“回去了。”阿归想起未来的事,心情复杂。
茉瑙丝的容颜始终保养的很好,可是同如今相比,未来的她,是整个人陷入了沙海,偶尔回头,露出一个让人绝望而凄苦的微笑,“可是回去了之后,她也并不高兴。”
“她真正在意的是她的家人吧,而不是那个让她承担荣辱兴衰的地方。”
她家人?听到路奉秋的话,阿归欲言又止,可想起茉瑙丝刚才从未展现过的温柔可爱的神情,他又把话生生憋回去了。
锋迩真的和茉瑙丝关系这么好么?可是二十三年后的世界里,这对兄妹形同陌路,甚至从茉瑙丝的眼神中,说能看见仇恨都不为过。
穿回过去给亲爹开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