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奉秋觉得自己一瞬有些坐立不安,阿归离开前的古怪话涌上心头,茉瑙丝的话又好像是审视他。
可他自己清楚,正是因为他给不出这句话的答案,所以一切才卡在这里,看着茉瑙丝离开,他不高兴,却什么也做不了。
“朋友吧……”
茉瑙丝和着奶黄包一起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朋友。”咬了一半的包子被她放下。
路奉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压在他身上,心跳也开始加速,话语好像电流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到了嘴边:“我觉得如果此时再不说点什么不做点什么,你可能会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我不想你走。无关身份无关政治,我……”
“你说这样的话,到底想……”
重担终于被卸下,路奉秋反而豁了出去,抓住了茉瑙丝的手,“茉瑙丝,我不想你走。”
她的手被一双热气腾腾的手握在里面,一时之间,她定在原地。听着左胸裹着的一圈冰块逐渐碎裂,胸膛处,有东西破冰而出,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她感觉着那温度,看着路奉秋的脸,突然笑出了声来,笑着笑着,眼泪从她深邃的眼窝里淌了出来。
“你……怎么哭了,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路奉秋连忙看看她,又看看她的手,连忙松开,冷静下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
下一刻,少女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巧的身体钻过了他敞开的手,精瘦的小臂环过他的腰,棕色的头发擦过他的鼻子。
路奉秋僵硬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第一反应是挣扎,手臂抬了一下,可他又命令自己不准动。
理智告诉他,他们两个在拥抱。
在做一般人一定会误会的异性关系活动的其中一种。
推开吗?可是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声音问,为什么要推开。这说不定,就是刚拿表达善意的一种姿势呢。
是的,这样就很好。
风儿吹过两个人的发梢,两种颜色的发因为这一抱拢在一起,却没人在意。过了好一会儿,茉瑙丝钻了出来,眼泪被擦掉了,但双目还是有点红,两人的鼻尖相对,他心底泛起酸意。
“好香。”为了掩饰某种异样的情绪,路奉秋说。
“这是桂花的味道。只有刚拿才开。”她温柔地告诉他。
“路奉秋,我们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过了许久,她沙哑地说,可是带着笑,“有你这句话……我们就,不会越走越远的。”
“可是……”
“你的轻功应该还可以吧?上次离家出走悄无声息。”
路奉秋听到茉瑙丝说这个,不好意思地笑了。
见他还是没懂自己的意思,茉瑙丝咬住嘴唇,“你要是想见面,你自己用轻功出来就行了呗。”
路奉秋眨了眨眼睛,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虽说他武功不算特别好,但在京城甩过自家的仆人,还不是小菜一碟?想到这里,他眼睛亮了:“我!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茉瑙丝忍不住一起勾起了嘴角,“反正只有你能来找我,我可没办法。”
“对了,你到时候搬进自己的府邸,可要把地形图给我一份。”路奉秋说,“别到时候钻进不该去的地方……”
茉瑙丝白他一眼,路奉秋觉得这神态莫名和阿归很像,“我不怕你做采花贼,你反而担心自己?”
路奉秋吸了吸鼻子,“比起那些,其实我主要是担心一不小心触碰到你们这个刚拿国,不知道哪位先人的遗骨了……我记得某个无垠的月夜,您——表情诡异地给我展示上一任阿黛的指骨的故事,我现在想来将会是永生难忘的经历了。”
“表情诡异?”
“不不不不……漂亮,你的所有表情都应该是漂亮的,是月亮太冷了。”
“好吧。”茉瑙丝说,“我会把那些圣物收好的。”
“那就……这样约定好了?”
“嗯。”茉瑙丝笑了。
像是柔风吹散雾霭,露出生机盎然的森林,动物从树杈边跃出,舔舐着湛蓝湖面上的水。
刚拿国最美的春景,大抵不过如此。
——
心底一阵钝痛,像是一片漆黑的乌云郁结在胸腔。阿归拼命地想要驱散那些黑雾,手不断地拨着,却毫无用处。紧接着,一阵气浪抵在他身后,他全身被按下,被猛推着撞向一片漆黑。
“啊——”忍不住惊叫出声的那刻,双目也睁开。
冷汗从额头上落下,虚脱的无力感包裹了全身。他躺在床上,被一层白色的纱帐笼罩着,是用于隔绝毒虫的——这是地道的南国特色,他在刚拿。
阿归用手支撑住自己起身,而后缓缓地拉过枕头,手,在触碰物品的时候终于不会透过去,而是稳稳地抓住了。他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了,他,真的回来了。
但是,他因玉石而穿越,推门出来,却没有回到坤国的监仓,而且,他发现,此处的装潢模样,似乎就是他在刚拿的寝殿。
难道,因为过去被改变,于是未来也出现了变化。在他十六岁被派遣到坤国宝库盗玉一事,现在并没有发生么?
他思考的关头被推门而入的男人打断。男人身材健硕无比,肌肉盘虬地顶着身上的黑裘,宛若一尊巨大的黑塔,也像是刚才在梦魇里见到的乌云。
事实上,这样的形容并不过分,因为这本就是压在希尔·阿归十六年人生动弹不得的那朵最深重、墨黑的雷云。
即使不看脸,他也认出来了,是锋迩,刚拿的王,他用自己的亲妹妹茉瑙丝作为威胁,让亲理上的外甥、认下的义子去盗玉的策划者。
万幸,不知是玉石还是身为祭司的能力,让阿归回溯了过去,否则他便真的死在坤国了。
锋迩,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义父。”阿归淡淡地出声。
这是他一如既往对锋迩的称呼,十多年来也习惯了。可是此刻他自己反而感到了不对劲,因为他用的,是坤国话。他和锋迩之间交流,也是坤国话。
据说是锋迩年轻时受过重伤,醒过来之后,就不太会说刚拿话了,只记得敌国的语言。
之前茉瑙丝曾说阿归的刚拿话并不标准,想来除了她不主动教,还有他在刚拿皇宫也不必讲的缘故。
刚拿的首脑,所用的语言竟然是坤国话,而且一度持续了十多年。
这是正常的吗?
换句话说,就算真的忘却了语言,重新再学也可以。但锋迩竟然没有想重新学么?
阿归逐渐感觉到,迷雾不仅在如何拿到玉石,求得他和茉瑙丝的自由。要真正驱散黑云,晴空再现,他需要知道更多的真相。
“阿归,你还好吧?”男人的声音宽厚而沉着,他拨开阿归床铺上笼着的蚊帐,此时,阿归更加清晰地看见了他那张国字的深邃面孔,“今天发生的事情……你母亲很难受,我也没想到你会躲在门后,就攻击了你。”
“什么?”
锋迩脸上闪过一丝恍惚,随即意识到,“你,不记得了?”
“嗯,我不记得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归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锋迩说:“你若是忘了也好。”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归,今晚晚饭后,和你母亲来一趟书房,有些事和你们说。”
阿归将沉重的心绪压在底下,表面笑着回答锋迩:“好。”
新年已经过了,如今是坤国的天启三年。他在过去度过了一年的时间,未来也往后走了一年。
那块玉石意料之内地不在身边,锋迩也迟早会让他去偷。所有的秘密就在一块白玉之中,明明上一世并未偷到,但最后却成为依附玉石的游魂,为什么?
茉瑙丝所说的这块导致第一次雾岭兵变的希尔神玉,到底有什么玄机?
——
晚饭时,他见到了茉瑙丝。
时光模糊了她的样子,那个浅浅微笑的少女,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蹉跎,或是因为锋迩提到的“今天发生的某件让她难过的事”,竟然也变了样子。
未曾见过年轻时俏然灵动的她,就不会意识到此刻女人的风姿绰约之下,不过是穿着线、勉强保持站立的木偶。
她玛瑙般绿色的眸子只是一滩死水,目光所致的距离也只有短短的一段。
在阿归看来,这副模样同他见到的路奉秋的那位发小,申安,在其义父亡故后时一模一样。
阿归眼前有些模糊了,但他不敢和茉瑙丝对话,只是拿起芭蕉叶里的糯米饭,无言地放进自己的嘴里。
两人默默无言,很有默契地在饭后一起去了锋迩的书房。
茉瑙丝穿的素雅,不仅没带指骨铃铛,甚至连衣服是仿照坤式的,因为天堑的缘故,已没有刚拿裁缝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坤国款式,那衣服隐约有种不太契合的疏离感。三月间,南国的天气已然热了,茉瑙丝修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长长的铺开。
阿归替她挽了裙角,尽管不是路奉秋那根木头,但他是见过坤国人是这么做的。
茉瑙丝眼里神色微动,停住了,“阿归。”
阿归把裙摆细细地放下。
他以为茉瑙丝要和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或者以前的事情,但她嘴唇颤抖,“你长大了。”
这句话,申安和路放鑫都对路奉秋说过。以前不留心听,现在茉瑙丝竟然对他说了这句话,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怎么和我说这个?茉瑙丝。”他一向不喊她作母亲,“你今天受委屈了,对吗?”
她低低地笑了,没有回答他的话,“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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