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在我窗台边放了封信,说今天会来找我的。”茉瑙丝自顾自地走出房间,路奉秋跟在她身后,少女身上有一股馨香,不是莫岚儿身上那种专门熏过的味道,而是很自然的,仿佛生而有之的味道。
到了小院,味道逐渐淡下去,路奉秋才回过神来,“什么?不是你在我门边塞了信邀请我来的吗?”
茉瑙丝的脸上没有表情。
路奉秋瞬时就想到了那块没有完全被手绢盖好的玉石,“是阿归!”
“混蛋给我出来!”
玉石黯淡无光,像是里面没人似的。
“又给我装死!”
“昨天晚上肯定是你!干嘛呢!”
无人应答。
路奉秋的干吼就显得格外尴尬突兀,他坐在石凳上,讪笑一声,拉过带来的早点盒子,对茉瑙丝说,“嘿嘿,还没吃早饭吧,来吃点呗?”
“谢谢,不过不了,我手脏,一会还要进去。阿黛也给我去准备早饭了。”茉瑙丝说。
“你收拾东西,这么急吗?”
茉瑙丝深深地望他一眼,“我今天就要搬出去了。”
“啊?这么快?”
茉瑙丝在水盆边洗了一块抹布,“嗯,既然你也没什么事,那我继续进去收拾东西了。”
少女的背影逐渐远去,一个虚影出现在她刚刚坐下的位置,翘着二郎腿,“路奉秋,我都给你们叫到这儿来了,你怎么就什么也不做呢?”
路奉秋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昨晚又用我身体干了什么?”
阿归非常无奈,“你都知道啊,我写了两封信。”
“你想干什么啊?”
“我要走了。”阿归抿了抿唇,坦然地向他说出了这一事实。其实玉石之门打开后他就想离开了,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路奉秋告别,顺便,再为他做点什么。
“啊?”路奉秋原本还在生气,可听他这么一说,怒火赶不上慌乱,整个人脑子也是一白,“怎么你也要走?你给我说清楚一点!去哪!”
“二十三年后,不过,很快要变成二十二年后了。”阿归平静地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我的方向出现了一道门,它应该是能够通向未来的。”
阿归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瑰丽的光,“就在昨天晚上,我发现,它能打开了。”
路奉秋复杂地看他一眼,“恭喜你啊。”
茉瑙丝要走,阿归也要走了。
这两个事实摆在他眼前,才会发现,竟然让人有些怅然若失。
阿归既然要走,那么之前这家伙苦苦哀求的事情嘛,“那我是不是应该把玉石藏在画背后了?”
阿归没想到自己的嘱托能被这么快想起来,“你不是还要看着来怀缅你父亲吗?”
“嗯……反正都行,我已经答应要把玉送给你了。”路奉秋说。
其实之前那首诗的事情,当时越想越气,但其实那时阿归对他有敌意也很正常,另外,他也不该妄图借助阿归作弊出风头。
后来他想清楚了,也就不生气了。阿归既然想在未来拿到玉石,想来也没什么,就给呗。不过反复的思考中,路奉秋也开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的所在。
“可是为什么你不能到二十三年后来找我拿玉呢?”他问。
二十三年后,就算他记忆会淡去,可记得在十五六岁时一个魂灵的愿望,应该还是不难吧;即便将来有其他原因不愿意给,可藏在固定的位置后面,这也是仍然由他控制的吧。
阿归面对他的疑问,说:“我怕你到时候老眼昏花,不认识我了。”
“我到时候也才三十九岁!”路奉秋“哼”一声,但他想到一种可能,“我肯定记得!还是说。我没到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不认识你,我可不知道。”阿归侧过头,“但找未来的你要有很多风险,你可能失忆了、出门了、不想给我了……多麻烦呀。当然是放在一个默认的位置更稳妥了。”
“你说得我像个事儿精似的。”路奉秋笑了一声说:“行啊,那我就带着了,如果哪天我挂了,我就让人送回画后边好了。”
少年嘛,总是能说些百无禁忌的话来。
“那你走了之后,还会再回来吗?”路奉秋问,“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现在走呢?”
“我不知道。”阿归说,“但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路奉秋,茉瑙丝却是的。”
阿归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现在要走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多次看到茉瑙丝的脸上那阵会心的微笑,是他在未来都不曾见过的表情。如果说后来的茉瑙丝美则美矣、笑也笑过,但比起这时见到的年少的她,更像是纸扎的鲜花:永不凋败,但笑容是假。
真正的茉瑙丝,不是一个无时无地温柔的人,她会生气,她会黯然,她会急躁。这些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无论是作为此时她看不见形体的游魂,还是后世照顾的养子,阿归注定体会不到。
阿归不知道未来,茉瑙丝还会不会对别人露出那样的表情。可现在,只有路奉秋。
他起初不容许路奉秋接近茉瑙丝,但现在走上了一条相反的道路。
反正,他没有那个运气成为茉瑙丝真正的孩子,而作为养子,他希望她幸福。这就是阿归的答案。
路奉秋不明白阿归的意思,他疑惑地望着他。
“话说,抛开刚拿人和大坤人的身份,抛开一些权谋策划的阴暗,我只问你,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的。”
“她现在要走了。”阿归说,“和我不一样,你们是真的见面过、说话过、触碰过的人。但不久之后,无论她是搬出路家还是回到刚拿,你们将再也回不到现在的距离。”
“她能算作你的朋友吗?”
“当然能。”
阿归语气淡淡地说:“但这次之后,你要叫她‘公主’,她要叫你一声‘路公子’。”
路奉秋不得不承认,阿归说的也许会是事实,他皱眉问:“你想要说什么?”
“啧,你们这个年代的人都这么别扭吗?”阿归感到自己有些耐心耗尽,“所有的话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至于结论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去想。”
他的身影似乎在变淡,路奉秋惊讶地站起了身子,“你——”
“我要走了。”阿归看着他,挥了挥拳头,“你做个男人吧你!”
那个额头上有黑色纹路的狡黠男孩仿佛走进光里,那光是时代的洪流,承载着他回到属于他的时间里。
直到此时,路奉秋终于感觉到了玉佩和之前的不同:表面看上去一样,可是摸上去的时候,好像只有冷硬,像是尸体。
阿归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不是“好好保重”之类祝愿,反而是“做个男人吧”这种激将的话。当然,不得不说,这样的话被阿归摆在最后,无疑是具有很强的冲击力了。
“什么玩意儿啊……”他嘟囔一声,从面前茉瑙丝拒绝了的餐盒里拿出一个豆沙包往自己嘴里塞。
他其实也倒不怎么喜欢吃这种甜的东西,拿这些包点,也是听说茉瑙丝常吃,结果少女是婉拒了。清甜的豆沙逐渐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的思维慢慢地回到阿归走前所说的那些话。
国仇家恨不假,可这些怨怼不应该由一个年少的女孩来承担。
既然如此,他们还是能成为朋友的吧?
可现在,他们要就此疏远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住现在的生活,当发生有趣的事情,第一时间能找到她分享;或者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一回头,她就在自己身边呢。
有没有呢?
茉瑙丝把毛巾拿出来洗,“你还在呢?”她以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已经近乎逐客令,却没想到路奉秋竟然还坐在原地。
里头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她洗了洗手,坐在凳子上。袖子上卷、发丝凌乱,不像个公主,却透着温婉贤淑的味道。
路奉秋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不你,你擦擦汗呗。”
茉瑙丝眉毛一挑,从自己怀里拿出了手绢,往额头上仔细地抹了几下,然后把发带拆下来,细细地绑好,“你今天好奇怪,是有什么话想趁我离开之前和我说吗?”
路奉秋能从逆光中看见茉瑙丝脸上的绒毛,然后渐渐转到对方一张光洁、深邃的面孔,他的心像被搔到了一样,某些感觉就汇集在胸膛,“我没想到你今天就要走了。”
“就在刚刚,阿归走了。”
茉瑙丝对这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魂体离开感到有些诧异,“去哪了?”
路奉秋闷闷地说:“反正……可能不会回来了吧 ”他把玉从衣摆拆下来,放在桌面上。
“你很难过?因为他走了?”茉瑙丝问。
想起阿归走前说的话,路奉秋挠了挠头,“你要离开了,我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啊。你怎么不和路家的人说一声就自己搬啊?”
“晚上会说的,这一年,太麻烦你们了。”
她话中果真已经开始带了疏离。
路奉秋眼神一黯,“茉瑙丝,以后,我们还会像现在在这里时一样吗?”
茉瑙丝的眼睛微合,视线转到路奉秋带来的那些早点上,没有回答他说的话,而是问:“没吃早餐,我可以拿一个吗?”
路奉秋的目光这时才从她身上转开,“……当然可以。”
茉瑙丝拿了一个包,咬了一口,很小,几乎是细嚼慢咽,露出了奶黄淡色的内芯,像一只在吃东西的小猫。
“路奉秋,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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