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迩坐在烛光帷幔里,脸被火色照得发红,好像隐约能从这张脸上感觉到暖意。但阿归知道那不过是错觉,因为锋迩一如既往是凶狠而险恶的人。
阿归茉瑙丝走进书房,合上门,跪坐在暗色线绣的薄垫上。“阿归,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对吧。”
“义父,我今年十七了。”
“噢……”锋迩把手上的书卷放下,目光绕过他,看向茉瑙丝,“十七了啊。”
女人没有回答,于是他低沉地说,“你是坤国人,今年十七了,我和你母亲都觉得,你是时候要回去一趟了。”
茉瑙丝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
“天堑呢?”阿归问。
“你身上有坤国的血统,雾岭的屏障阻拦不了你。”
阿归对这曾经进行过的回答并不意外,“原来如此。”
“另外,也有一个任务交给你。”锋迩说,“因为只有你能穿过屏障。”
来了。
“你要去到坤国,找一块玉石。”阿归看了眼锋迩手上打开的画像,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着锋迩又说,“虽然天堑阻断了两国的要道,但通过长距离的航海,也能到达坤国,因此,我们也在坤国埋下了不少的人。”
“你一到坤国后,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你。”
阿归听到这里,终于察觉到不一样了。上一世,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为何现在会有人接应?
他顾不上思考,摊开的卷轴上,用红字加深出来的字体鲜明极了,“你需要重点搜查路家、皇宫、谢家……”
锋迩又给他交代了许多全新的事宜。
过去的改变,让一切未来的事件重新洗牌,玉在“皇家宝库”里这一说法,在现在已经完全被推翻。
玉石在哪,阿归怕是为数不多能肯定说出答案的人了:
就在路奉秋卧室的挂画后边。
——
余下的两个月时间,许多老师来教他坤国的知识,多是语言礼仪方面的知识。
刚拿诗圣摊开书,站在阿归面前,“说来,坤国和刚拿的诗歌也算是同宗同源了,你背诵学习一些,了解一些背后的历史,有利于你完成任务。”
“就比如我们今天学习的这一首,虽然它的作者是反刚的,但在坤国是爱国将领,叫做路远。这首诗是在阖盛十一年发掘,剑上雕刻的一首坤国诗……”
“路远的诗?”阿归皱眉说,“应当是路奉秋作的啊。”
原作者是路远无疑,可最终历史上真正记载的结果,应该是“路奉秋于阖盛十一年诗词会作”啊。
结果诗圣却问:“路奉秋,路奉秋是谁?”
阿归更奇:“路远的儿子啊。”
“噢……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过,路远的儿子在诗词会上念了它,不过后来又澄清是路远作的,这也是最广为流传的说法了。”
“澄清了……”阿归缩回座位坐好。
这做法,真的挺像路奉秋会做的事情。
这小子,二十三年后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大人呢?
他下了课,马不停蹄地便去了刚拿皇宫的典籍屋。经历过的一段鲜活时光投入泛黄的书本,以那一年的时间为原点,无论往前或是往后看,枯燥的铅字仿佛拥有了实体和形象。
“莫奕、莫彰弘……”熟悉的名字穿插在其中,“可是怎么没有路奉秋的名字?”
掐了好久,才从冗长的一大段话里掰出了“兵部路氏长孙”几个字,还是英魂节祭典的记载。
怎么会呢,他离开时,才是准备要参加武举,路奉秋的实力不俗,再加上那个常平公主暗中相助,竟然在刚拿的史书上没有更多的痕迹了?
他顺着继续往下看,看到了第二次雾岭之战的记录。“常平驸马奸诈险恶,戮杀我军数千万将士,后被吾王碎尸万段,仍凶魂不散,化作天堑,矗立雾岭。”
以前最多了解概念,如今才真正对上号了。
他知道,“常平”正是莫岚儿的封号,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女公主曾经以那么极端的方式帮助路奉秋,如今看来,是嫁了一个了不起的夫婿嘛。
常平驸马能被刚拿史书如此刻画,也就意味着,这位便是坤国方面在第二次雾岭之战的最大变数。
阿归不信雾岭的天堑真是驸马“凶魂不散”的结果,但如果还能再回到过去,这位驸马一定是他要极力找到的人。
让两国之间的战争尽早结束,要么谁把谁吞并了,要么就让战争份子不再叫嚣——让常平驸马把锋迩砍了吧。
阿归的目光中闪过血色。
但史书上写的东西实在过于主观,依照的也都是刚拿的视角。要想阻止错误,必须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史书是给不了答案了,要是有人经历过这段时期就好了。
阿归眼睛忽然一亮,茉瑙丝!
过去发生过什么,甚至连路奉秋的动向,史书要抓大放小,但茉瑙丝却是亲历者。
他满怀着一腔希望,敲动了茉瑙丝的门,“进来吧,阿归。”阿归伴着这温柔的女声,缓缓地走了进去。
茉瑙丝的屋子里种满了花,到了里屋,简洁又清新。她坐在床榻边,手上端了一个白瓷杯,是她曾经说过的“带甜味的茶”。
“茉瑙丝,有的事情我看史书看不明白,想问问你。”阿归说,“是坤国的事。”
茉瑙丝眉毛一挑,表面不动,“噢,你问吧。”
“常平驸马到底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雾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茉瑙丝吹了吹茶面,氤氲起一阵水雾,“你继续说。”
阿归愣了愣,然后问:“当年的英魂节十周年祭典,有四个青年才俊作为代表参与祭祀。皇子们、将军不足为奇,而兵部长孙……路氏,为什么会被唤过去?”
即使很细微,但阿归看见茉瑙丝的瞳孔是震了一震,随即她放下茶杯,“阿归,你问的这些问题呢……”
“当年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棵树,盘根错节地长成了参天的模样。没有根茎吸取养分,就不会有顶端的果实引人注目。”
“我经历过它的成长,固然可以把果直接摘下来给你。可我希望你明白,没有那些根,是结不了果的。”
她叹了口气,“回到坤国吧,回到……大坤吧,你会知道答案。”
“那你起码告诉我谁是常平驸马吧。”阿归恳求说,“或者,他有没有后人……”
“我无可奉告。”茉瑙丝的脸色霎时黑了,“天色不早,我想你要去歇息了。”
阿归没想到茉瑙丝竟然这么决绝,“可是……我明天就要出发了,茉瑙丝。”
女人不为所动。
阿归抿了唇,低着头,往外走去,茉瑙丝抓着瓷杯的手慢慢收紧。
“茉瑙丝……你不信希尔神吗?你甚至都不像刚拿的其他人一样手持圣物。”
“我只信我自己。”是如水的夜,少年言之铮铮告诉她的答案,她借用,或是延续了他的信仰,用它点燃余下半生的漫漫长夜。
阿归转过头来,看着她静谧的,却难免被岁月腐蚀了的几道有韵味的眼角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可是以前的你,会带着阿黛的指骨,现在呢,那东西去哪了?”
茉瑙丝一开始没理解他的话,等到细细咀嚼后,终于明白了这话背后代表的含义。
瞪大了眼睛,她甚至从塌上站了起来,白皙的脚踩着冰凉的地面,“你是……你……!”
她有一个住在希尔神玉里,看不见模样,却只能听见声音的朋友。
她惊呼出声,“竟然真的是你。”
路奉秋离家出走那夜地毯底下的玉石,路家小院欢声笑语中一杯永远是满的茶,泪流满面时温柔的抚慰,山神庙里挡在自己面前的虚影……
这个被托以“阿归”之名诞生的孩子,竟然真的就是阿归。
阿归定定地望着她,认真地说:“我曾经去过阖盛十一年,一整年的时间。但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路奉秋后来怎么样了?”
茉瑙丝呆滞地理解着阿归说的话。一开始的表情有些恍惚,当听见“路奉秋”三个字,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她坐回塌上,宛若虚脱地说:“不好意思,阿归,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明明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茉瑙丝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说?
“你是我的养子阿归。”茉瑙丝说,“也是我们的朋友阿归。我认为你应该自己知道真相,如果直接告诉你……那太残酷了。”
“路奉秋死了?是吗?”
“你明天就要离开了。”茉瑙丝不答,合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盖在上面,“如果我是你。”
她睁开双眼,绿色的眼睛宛若宝石般耀眼夺目,“我就不会管什么玉石的事,回到大坤就再也不回刚拿。”
阿归听到她的答案,退后两步,口中苦涩,“我真的走了,那你呢?”
“傻瓜。”茉瑙丝语气轻柔,落在阿归的心上,却重若千斤,她让阿归自由,判给自己终身禁锢。
孩子跑过来了,她像是幼时抱他一样,把他揽进怀抱里。阿归太高了,甚至比路奉秋都高一些。那孩子只能别扭地歪着头,感受着来自养母自顾自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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