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先生不辞而别,离去时只留下两封书信,一封写与疏华,一封给了慕将军。
他没有告诉旁人他去哪,亦没有交代缘由。
他走了。悄无声息离去,更不曾与他们正式告别。
归去,亦是一句话而已。
只说:“这些年来,我也累了。剩下的日子,就留给我自己吧”
其实他们都知道的。离人先生此番离去,定然是前往了关山。关山那处啊,毕竟有着他的师弟。他的师弟在关山,剩余日子,他便在那处陪他了。
疏华心中不由一恸,念及信中那句:“往后日子,望汝能随心所欲”时,当即泣不成声。
慕将军念及信中那句:“为师今归去,不必来寻”时,亦是满腔悲痛,遂默不作声。
二人皆是朝着关山的方向跪下叩首,算是拜别了他老人家。
“如今,我们也该走了”慕将军起身朝着疏华一拜,又对着皇上一拜,随即挺直了腰板。“慕枫明日便带领一家老小回乡下去,还请二位应允”
抬眸时,慕将军终是深深望了一旁的朝颜一眼。只是这一眼含有什么,旁人看不懂,就连朝颜亦不知缘由。
“慕将军”疏华点了点头,忽而屈膝向他跪下。“我对不住你”
“贵家”慕将军还没来得及,只好跟着单膝跪下。他们皆垂首不言,还是慕将军开口了:“慕慈很好。我希望,她今后依旧能好好的”
除却皇上,没有人知道他们二人这话是何意思。
慕将军也只叩首深深一拜,终是转身出了宫门。
他依旧挺直着腰板,那步伐依旧坚定,犹如他此刻决心。
疏华在他后边低声呢喃:“快了,慕将军”
没有人听得到他在低声说着什么。他只低垂了眼眸,亦不管旁人,只径直回了殿中。
青瓦朱墙,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在身后。莫娘亦只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地方。
都说皇宫如何的好。可再好,此处也再无那人了。
莫娘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才转身,便听得城门“轰”的一声打开了。
她回眸看,正好见着朝颜和苏弃小跑了过来。
“莫姑娘,你也要走啊?”朝颜俯身喘了口气,在她面前站定了,又继续说:“怎的也不与我们告别?”
若不是皇上提及她出宫一事,想必二人此时还一无所知。
朝颜不由低声啜泣:“连你也要走”
“公主莫哭。莫娘本也不属于此处的”还是抬眸看了眼前的皇宫,却犹如解脱了般。“怀郎已去,此处于我而言,便是个伤心地”
苏弃亦是点了点头,忙问:“那你要去哪?”
“回秒纱去”她顿了顿,望向了秒纱的方向。“人总要落叶归根,那里是我的家,我自是要回去。”
“可秒纱……”秒纱已被她灭族,就算回去了,亦早已是物是人非。
苏弃忽而不忍说下去,却不料莫娘握住她的手。
“如今我亦不怪你了。秒纱有我的信仰,我定要回去的。我要去往那处,自此青灯古佛,余生便为怀郎诵经,助他早日入轮回之境”她垂眸笑了笑,眼角处尽是温柔,口吻却是坚定:“就此告别了,勿念”
那女子转身便走了,似乎真的毫不留恋。如今她要回去了,心中带着她的怀郎,自此再不问世事。
朝颜和苏弃目送那远去的身影,彼此沉默无言。
倒是苏弃忽而想起什么来:“对了公主,贵家在殿中等你,说是有要事相告”
居龙殿莫名的寂静,来来往往竟连主事姑姑都不曾见。
朝颜独自一人入了殿中,又在门口来回踱步,方才听到里头有声音说道:“我知道是你,进来吧”
她微怔,偷偷抬眸看了一眼里头,才整理了思绪进了殿内。
入了殿内,倒是只有那人独自跪坐在殿中央。
朝颜偷偷看他,一时间竟不知作何称呼好。
疏华倒是先开口了,他朝着她招招手:“过来吧颜儿,今日唤你来,是有事要告知与你”
朝颜却是皱起眉头。她下意识间知晓接下来会知道些什么。尽管明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不料竟会来得那么快。
“我不想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眼前的人说话。
一直以来,她对着那人皆是恭恭敬敬。可如今,她眼眸里有着决绝,早已是下定决心不理会任何事。
“我是您和父皇的孩子,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亦是!”她说着,双膝着地,猛地叩首,犹如起誓般:“我绝不会离开您和父皇”
“我知道你一向孝顺。可是颜儿,我今日若是不说,便没有机会了”疏华起身将她扶起,又从怀中拿出她的生辰八字出来。“好孩子,我不想你后悔终生”
却见朝颜不停摇头。他心中更是一痛,还是狠下心继续说:“你且听我说,你与慕歌同时出生,不过是他早一时从娘亲腹中出来罢了”
“什么意思?”朝颜还来不及细考究,便见着他将黄锦展开,那上面,赫然写着“慕慈”二字。
“慕慈乃你本名,慕歌正是你亲兄长”言罢,疏华便将黄锦交于她。“如今,也是时候让你认祖归宗了”
说着,又轻轻为她整理了衣裳,满眼中的不舍,还是规劝她:“好孩子,快去吧,慕将军明日便要离开帝都了”
“您是说慕将军,是我亲生父亲?”思前想后,终于想起自家父皇曾经提及的故事。
她不停后退:“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许是打击太大。朝颜竟将手中黄锦一扔,抬头时已是满脸泪水。“我不信!”
她转身冲出了大殿,一时间冲撞了人也没来得及看。
倒是赵公公尖叫道:“呀!皇上仔细”
皇上这才站稳了脚,抬头望向朝颜哭着跑出去的身影,心中不由一阵不安。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赵公公又回头多看了几眼,才对着皇上说:“皇上,您看这……”
赵公公正想继续说,却见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赵公公试探性喊:“皇上?”
皇上才回了神,吩咐说:“赵公公,替我去御书房取两道密旨,午时后,不管我有没有回去,都要于城门上宣旨!另外!封锁居龙殿,不许任何人出入!”仿佛交代完了所有事。皇上深吸了口气,大步往居龙殿方向走去。
“这……奴才遵旨!”赵公公抬头看了一眼,终是领了旨意,快步离去。
等他到了御书房,待拿到那两道圣旨时。他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般。
“皇上!”赵公公带着哭腔,猛地便跪下了。“皇上……”
见居龙殿中,他今日倒是换上一身明黄色锦服。这身锦服,皇上自是认得。那是他送与他的。
当时,他还记得自己说的那番话。
“你穿这颜色甚是好看,往后别再穿白衣可好?”
可惜那人在那时已经是心如死灰,终日着一身素衣,宛若丧服般。
只是今日忽而穿上这套衣服了,竟让他不由痛心。
疏华就在这时回头看他,笑问:“好看吗?”
他终于又笑了。时隔多年,那抹明媚的笑又挂上嘴角,竟还是格外好看。
皇上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望向他身旁的酒杯。那酒杯上,还残留些白色粉末。
他终是喝下了莫娘给的那包药。
“疏华!”他的眼眶当即便红了,忙上前轻轻抱住他,仍是强忍满心的哀痛问:“真要这样对我吗?你这何尝不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你明知道我会做什么选择。穆轩,这么多年了,你比谁都了解我”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锦服,嘴角仍有笑。
“轩小哥,抱紧我好吗?”将头埋入他的脖颈中,恍惚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乖巧的小太子。
穆轩毫不犹豫就将他紧紧揽入怀中,两人顺势坐在地上。
他听见疏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疏华说:“我还是很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
“我知道”他不停点头,又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一直都知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可真凶。不过,我不怕你。”疏华又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穆轩摇摇头,百般隐忍着不让自己落泪,轻轻的回问他:“为什么啊?”
“第一眼见着你,我就格外喜欢你。就算你凶我,我还是喜欢你。当时我就想,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你的青睐?这个人,能不能是我?”疏华低头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又是笑出声来:“你会不会笑话我啊?哪有人第一眼见着人家,就想到以后去?”
穆轩还是拼命的摇头,可偏偏这次,他落下了泪,竟不经意滴落到怀中人的手背上。
疏华抬头轻轻为他擦拭了脸颊的泪,那手抚着他的脸,一边说着:“你还没说你喜欢我呢”
“我最喜欢你。穆轩最喜欢疏华”那眼泪还是不停从眼眶中划落。他低头看,疏华嘴角仍有笑,只是轻轻闭上眼睛。穆轩一哽咽,感觉到怀中人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疏华”他紧紧环着他,不停唤他。“疏华”
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穆轩就在这一瞬突然认命了般。他伸手将一旁的蜡烛推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蜡烛倒在幔帐上,望着那大火顺势燃烧,不多时,整个居龙殿都是火光一片。
他仍是轻声细语的说:“如今山河无恙,亦有人接替穆华了,你大可放心。疏华,等我,我去陪你”
周遭已陷入熊熊大火之中,他亦无所畏惧了。
心爱之人已去,他再也无留下的理由。
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生怕弄疼他般,仍是动作温柔。只是眉头忽而微皱,不由细细审视怀中人的面容。
轩帝二十三年,农历十一月十二日。轩帝令亲信于城门上宣读《罪已诏》,并于另一道圣旨宣读,立前朝卜王遗腹子疏武为新帝。
同年,帝后退居帝都,还权于新帝。史书记载,帝后归隐后,居龙殿走水,起因不详。
没有人知道帝后去了何处,倒是有小太监说起。
“那场大火可真猛,把整个居龙殿都烧没了,什么都不剩,公主还因此哭了好久呢”
往后岁月,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一场大火尽,是非皆由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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