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八十三）

新帝继位，举国同庆，大赦天下。正是万人空巷时，才显得一人独处有多寂寞。

慕歌立于门前，一双眼望着天际，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半晌，他看到了。看见天际亮着的那颗星。他快步出了房门，望着那发出微弱光芒的天边星。

“是你吗？”那星星远在天边，离得那么远。可惜了，他够不着。

“上次，你化作一只黑蝴蝶，就落在我房中。他们说，那是你化蝶而来，回来看我是吗？”那黑蝴蝶，在那人头七过后便离开了。后来，他没能再见上一回，还因此失魂落魄的好一阵子。

“苏怀，我好想你啊”耳边仿佛还听得到他的声音。慕歌抬头望着那依旧发着光芒的星星，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方向伸手。

“等我啊！我会带你去梅花村的”自顾自又笑了。慕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才点点头，对着那抹身影问：“来了？”

“兄长”朝颜走到他身边，陪着他一同望向那颗星，问道：“在看他吗？”

“是啊！你也看得出来那是他，对吧？”慕歌笑了笑，满眼的欢喜无需掩藏，又指了指那颗星。“定是他，就是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个梅花村”

似乎也不需朝颜回答，他继续说：“他一定等不及了”

“兄长”朝颜轻轻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未敢让他瞧见自己满脸泪水，还是悄声哄着：“是他，他在看你呢”

慕歌却垂下眼眸，方才问道：“爹娘回来了？”

“正在大堂。小五设了国宴，这会儿刚结束，他也非跟着来”也不敢提及慕歌未参加国宴一事，朝颜忙换了话题：“苏弃出宫了，说是要去闯荡江湖”

他也只是点点头：“也好”

“随我去见爹娘吧”他回头望向那颗星，眼眸愈加温柔。“我有事与他们商量”

如今的慕将军府自是不比往日了。依着当今新帝的敬仰，慕将军被奉为亚父，封为护国大将军，亦是穆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

新帝从不畏惧慕家会造反。即便朝臣极力反对，新帝仍是那句话：“慕家公子救了我，慕大将军亦对我有养育之恩。若是亚父要这皇位，我拱手相让又如何？”

这番话，更是让慕将军自此更尽心尽力。而百姓们皆道圣上仁厚，一时间传为佳话。

是夜，新帝硬是要陪同慕将军回了慕府，说是要找自家少爷。

岂料三人这才坐下，倒是见着慕歌捧着苏怀的灵位进了大堂。

慕将军和新帝面面相觑，那人却已经跪下了。

“少爷！”新帝仍是没能改回称呼，这会儿正想扶他起来，他却开口了。

“皇上，爹，娘。慕歌有一事相求”他又磕了磕头，伏在地上没有再抬头，只是淡然一笑，说：“慕歌欲与苏怀结成冥婚”

“什么？”大堂上的三人皆是一惊。

新帝忙赶在慕将军发作前开口问：“少爷，你可想清楚了？”

“我早已想清楚”他抬起头来，眼眸里亦是坚定。“他本就是我妻，只不过，还未正式入我慕家门。如今，我要给他一个名分，求皇上，爹娘成全”

他这根本不是在与他们商量，却是摆明了非如此不可。

这还是慕将军和慕夫人第一次见着自家儿子这般模样。

慕将军垂下头，还是忍不住问：“你可知这冥婚一成，你……你将面临什么？”

“儿子都明白”正是因为都明白，所以才会做下这个决定。“后天的日子便极好！”

“胡闹！”慕将军气极了，回头见着自家夫人嘤嘤哭了起来，心中更是烦躁。

“儿子心意已决，还请爹娘成全！”他不停的叩首，发出“砰砰”一声声巨响。

眼看着那额头已嗑出血来，慕将军仍是不为所动。慕夫人亦是可怜，一边哭着一边喊着慕儿。

一时间，整个慕府的氛围格外沉重。

“你起来！起来！”慕将军转身搀扶了夫人坐下，气急败坏之余，也是满心的无奈。“爹知晓你与苏怀的感情，可……”

岂料这语音刚落，抬眸便见着朝颜也一同跪下。慕将军正想制止，她却已经在面前叩首。

“朝颜也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成全兄长吧”

“你们！”慕将军望着这一双儿女双双跪在面前，不由掩面而泣。

“亚父。您就成全他们吧。苏少爷他若是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新帝不便跪下，只好弯腰深深一拜，：又喊：“亚父”

慕将军见状，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夫人，摆摆手道：“罢了，明日我便安排下去”

“谢爹娘”他颤巍巍的由着朝颜搀扶了起来，那额头还流着血。

慕歌回头冲着天际一笑，那嘴半张合着，仰头竟昏了过去。

他其实是说：“苏怀，等我”

他仍是没能放下。不管多久，他一直是他心头上的伤疤。

三日后，慕府传来喜事。

百姓们争相告知，说是慕家少爷要娶亲。娶亲？所娶何人？正当众人讨论是哪家姑娘时，人群中忽而有人开口道：“是与已故的苏少将军苏怀结冥婚”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慕家少爷用情至深，又怎会在苏少将军尸骨未寒时娶了他人？

百姓们深深望了慕府一眼，皆是摇头叹息。

一对苦命鸳鸯，去了的人倒是解脱了，徒留活着的人生生受苦。

慕府上下张灯结彩，来往的宾客也甚多。新帝亦亲自上门来，随着慕将军和慕夫人一起上座。

耳边听着乐起，慕歌着一身大喜衣袍，独自一人捧着灵位缓缓走来。

他嘴角噙着笑，每走上一步就停一会。

宾客们皆偷偷看他，他却视而不见般，只是依着礼，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慕将军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慕夫人更是不忍看他，背地里偷偷抹了抹眼泪。

宾客们默不作声，本是喜庆的日子里，思及了苏怀，竟不由还是红了眼眶。

慕歌低头对着灵位，口吻十分温柔说：“苏怀，还有最后一礼”

将灵位交于朝颜，由着她代替捧着灵位，慕歌欢喜得很，低头深深一拜，算是礼成。

他抬眸看，竟不知是幻觉还是苏怀真的出现了。

眼前赫然是穿一身大红嫁衣的苏怀。他冲着他笑，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朝他伸过手。

“苏怀”他默默念着那个名字，正想牵住那双手，却不料一阵光芒后，竟不见他人了。

却原来是幻觉啊。

慕歌摇摇头笑了，竟不知那笑中掺了多少痛苦。

“罢了”终是摆手，自朝颜手中接过灵位，紧紧抱在怀中，转身便回了房中。

宾客们望向那渐渐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那抹身影愈发单薄，似乎很快便要消匿天地间般。

夜里，这场宴席终于结束。眼前的一派喜庆已换成了白帐。

慕歌仍抱着灵位，他似乎不曾放下。总是抱在怀里，无论走到何处，皆能旁若无人的对着灵位说话。

新帝面向他，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慕歌似乎察觉出来了，他回头一笑，好像多年前那样，却又全然不一样了。

“皇上”他正想继续说下去，新帝忙一摆手，上前来蹲在他身边。

“还是唤我小五吧”他们已经有好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新帝倚在他腿边，和他一起望着灵位，一只手还扯上他的喜袍。

“真好，我家少爷成家了”这话说到嘴边竟是一阵苦涩。新帝偷偷抹泪，就听到慕歌说。

“我有事拜托你和朝颜”他抬头望向朝颜，将灵位轻轻放下。“父母已年迈，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们要替我好好侍奉他们。特别是小五。朝颜毕竟小孩子脾气，有时候难免和爹娘起争端，请你务必多劝诫她”

“少爷！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却是被慕歌轻而易举就打断了，小五只好低头继续听。

“如今你尊爹为亚父，我求你此事，不为过吧？”见着新帝拼命的摇头，他这才放心，又回头吩咐：“朝颜，往后可不许再发脾气了。娘亲身体不好，你多担待些”

“兄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话听在耳边，倒像是吩咐后事般。

朝颜不敢多想，待再抬头看，慕歌已经抱着灵位走了。

他如今总是如此。性情越发古怪，行为亦愈发诡异。

他们不曾知晓的是，当夜，慕歌身背着包袱，朝着自家爹娘的房门一拜，转过身离开了慕府。

他还是会回头看，心里头想着：“爹，娘。孩儿不孝，自此别过了。今后不能侍奉在爹娘膝下，唯有托小妹和小五照顾您二老。孩儿走了，后会无期”

他其实早已盘算好了。只待今日礼成，便带着苏怀前往梅花村去。

那里有苏怀喜欢的梅花，而那处，亦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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