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六十一）

一把火将藏匿在秘洞里的龙袍烧毁后，看着眼前的灰烬随风飘散，苏怀才仿佛松了口气般。

他始终坚信，坚信着销毁证据就能万无一失。只要销毁了龙袍，便无人能将他父亲问罪。可看着这一箱箱兵器与珠宝，苏怀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且不说四周戒备森严，想要运出去难于上青天，便是要销毁，也是无处藏匿。

他突然双腿无力，竟单膝跪在了地上，宛若落魄者。可事实上，他几乎已是一无所有。

缓缓的出了秘洞，眼前的景象却仿佛模糊了般。

周遭忽而风起，吹起他一头乌丝。他微垂眼眸，却是猛地一偏首，便见一支弓箭险些擦过他的脸颊，此时已插入了木柱上。

眼前不知何时扑过来几个黑衣人。苏怀还来不及开口，那几个黑衣人已然持剑袭来。这般的蛮横不讲理，倒是让他始料不及。

苏怀连续后翻险险躲过，待站稳，眼前已有一把剑劈下，他左右躲闪，微弯腰时一脚将其踹开，才得以躲过一劫。

苏怀大怒：“阁下为何不由分说，便要取我苏怀性命！”

“自古以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怪只怪你苏怀，不知好歹，乱人大计！”又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杀了过来，苏怀手无兵器，只好硬生生用左手握住那剑。鲜血在一瞬染红了剑身。他却是眼也不眨，竟飞身将对方踹出几米外，并顺势夺下剑。

他握着沾血的剑，微抬起了下巴。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上。

却不料苏怀的速度比他们更快，那手中的剑宛若灵蛇，竟连连削下几个黑衣人蒙在脸上的蒙面巾。

他微眯眼看，待认清，早已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他难以置信唤道：“李将军，徐副将！”

是的，眼前这两人，曾是他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亦是他父亲手下的得力将士。却想不到今日，竟会与他动起手来。

“我道是谁的功夫了得，却想不到是两位将军！”他微抬眸，满眼的疲惫一览无余，这才哑声问道：“二位将军为何这般对我苏怀！”

眼前的几人却是沉默不语，他们低着头，竟无人敢抬头与他对峙。

苏怀望着他们，想起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却想不到今日，竟是刀剑相对。

他突然想起方才他们说的话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知好歹，乱人大计！”他喃喃自语着，却猛然明白了。莫不是，他已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思至此，苏怀握着的剑却一松，发出“锵”的一声声响，掉落在地上。

他的思绪已被打乱，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得罪了，少将军！”李将军低声道，举起了剑忽而袭来，几乎欲将剑刺入他的心脏。

苏怀无动于衷，更无所察觉。待回过神来，眼前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耳边听得“锵”的一声，有剑落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却见着李将军口吐污血，身受重伤。而他面前站着的慕歌正踢起脚下的剑，用剑尖指着瘫在地上的李将军。

“谁允许你伤他！”这一声像是低吼，蕴藏着愤怒。慕歌冷眼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又回头看着他，眉眼里皆是柔情，一字一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我，那往后，就换我护你”

这一承诺太过珍重。此时他的眼眸里只有苏怀，那里没有冰冷，只有蕴含着的满眼怜惜。

“少爷”小四亦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他慌慌张张的挡在了他们面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怀竟看到小四眼中有着对慕歌的不屑。

“少爷，小四来晚了”小四又看了眼前已经蒙上脸的黑衣人一眼，吼道：“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家少爷不是你们能随意对付的”

那些黑衣人也只沉默了一会，便立马逃散了去。

院子里突然安静了，唯有风声不断。小四转过身扶了苏怀一把，不着边际的将慕歌隔开，担忧的问道：“少爷，小四带你去包扎吧”

“不用了”苏怀猛地退开几步，刻意的疏离让小四有些错愕。他又问：“你这阵子去哪了？”

“小四去找了林副将，看看能不能救出将军……”小四没能料到他会这样问，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解释道：“可惜了，也不知道副将去哪了”

他又看了苏怀的手一眼，道：“少爷，你这手还在流血……”

“我带他包扎！”慕歌上前牵住苏怀的右手，冷眼看着小四：“不劳烦你惦记”

说着，慕歌也不容他辩说，只紧紧牵着苏怀就走。

小四似乎极为隐忍，才忙上前拦住，依旧赔笑着：“慕少爷，小四自小跟着少爷，自是比您更了解怎么处理少爷的伤口。再者，我们苏家与你慕家，似乎没有到如此融洽的地步吧？”

慕歌低头冷笑，口吻却是冰冷：“滚开！”

“慕少爷，请你放开我家少爷”小四不依不饶，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要动手了。

正当着慕歌要发作，苏怀却挡在了两人面前。

慕歌和小四同时开口：“苏怀”

“少爷”

“小四，你且留下，我与慕少爷有话说”说着，也不等小四开口。苏怀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上前拉着慕歌就走，只留他一人立在院中。

小四目送他们离去，只垂下眼眸，双拳却不由握紧。

他恶狠狠道：“慕歌！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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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怀一路牵着慕歌回了房中，途中恰巧碰着小五。小五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他们紧紧牵着的手，眼珠子一转，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一幕，猛地一拍脑袋喊道：“啊！我知道了，苏少爷和我家少爷这是龙阳之好啊！”

两人这才意识到这一动作有多暧昧，匆匆忙忙就分开了。

慕歌颇有些头疼，只好冲着小五无奈道：“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苏怀一脸茫然：“什么话本？”

小五却如数家珍：“哦！就是那种情情爱爱，才子佳人。哦对了！我还看了分桃……”

慕歌：“闭嘴”

苏怀：“闭嘴”

小五：“……”

都异口同声的了，还不让人说？

两人各怀心事的绕过小五走开了，一路上也没再说话。

苏怀许是有些累了，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慕歌低头为他包扎，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慕歌见他这样，只好解释：“你的死士没你的命令不敢随意露脸，故而来通知了我”

说着，便抬头看他。见他仍是呆滞不语，便不由心疼。

慕歌知道，他此刻必定伤透了心。被自己亲生父亲视为了敌人，被自小陪着长大的随从背叛，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慕歌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苏怀却先开口：“我活着，父亲要我当对敌的刀刃，皇上要我当有利的棋子，先生要我当大义灭亲的义士。我若不依，便有人要我死。那么慕歌，你要我当什么？”

他的口吻极其平淡，却不难听出其中压抑的痛苦。

慕歌听着，只觉得心如刀割，便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我想你好好的。不必为了苍生，不必身负重任，不必为了谁而生，更不必为了谁而死”他哑着嗓子，每一句话说在耳边。缱绻温柔，像一句句世间最美的情话。他说：“苏怀，你太苦了”

苏怀闻之却是心中一颤，他侧首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竟觉自己还不至于一无所有。只可惜贪恋不得眼前半分温暖，他们之间存在的，是国恨家仇，是越不过的沟壑。

多可惜啊。那么多的情与爱，只能付之东流。在那么一瞬，他真的很想问慕歌，对于他们之间，他究竟带着什么样的情感。

慕歌见他不语，便牵着他坐在了梳妆台前。

“我为你画眉”他轻轻画着，双眸只看着他，那么的专注又深情。

苏怀只目不转睛的看他，全然不知作何表情。或许这一瞬，是在梦里也不曾出现的。可就是这一瞬，让本就孤寂无望的心，居然又有了盼头。

苏怀抓住他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铜镜，发现镜中的自己竟没有往日的不可一世，有的只是小女儿家的温柔。

“却不料，我竟有这般模样”他细细端详着，却猛然透过铜镜，发现慕歌正瞧着自己看。他问慕歌：“好看吗？”

“好看”却是轻轻捧上他的脸，用眼睛仔仔细细的描绘他的眼鼻嘴。

他的每一处都足以让人贪恋，慕歌知道，他从多年前就在梦里梦见这一幕，心里已极是渴望。

可还是心疼啊！这么一个人，是他的悲痛欲绝，是他的黄粱一梦，是他的爱而不得，是他的无疾而终。

这一生，早已书写下的结局已无法扭转。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后路可退，可还是想问一句：“苏怀，我娶你可好？”

待问出口，才发现自己执念太深，竟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苏怀却没能听清。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慕歌，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

“慕歌，我好累，你抱抱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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