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帝皇敛去了往日的威严,徒添几分憔悴的他脸色略显苍白。倒是听得呛咳了几声,便见他又执起朱笔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宫里头寂静无人。座上的帝皇又是咳了几声,才唤道:“赵公公”
可抬眸看,赵公公站着打盹了。他近来似乎越发的嗜睡,且两鬓斑白,已是上了年纪。仔细算来,赵公公也是跟着有二十多年了。
帝皇想了想,心里头有些愧对赵公公。想起之前,为了骗得朝颜,硬是给赵公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说来,也真的是对不起他。
这样想了想,座上的帝皇便轻轻起了身,自己去倒了杯热茶。
耳边听得有细微的脚步声,帝皇回头看了赵公公一眼,又抬头示意外头莫弄出声响,轻声道:“出去说吧”
木门掩上,月光温柔洒在长廊上。帝皇手捧着茶,又低头喝了一口,才问道:“事情办妥了?”
“回主上,说妥也妥了,说不妥也不妥”苏弃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比划着继续说道:“肆慢了一步,反倒让慕歌英雄救美了”
帝皇却笑着摇摇头,并没有斥责她这般没规矩,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李将军他们这戏演得自是好,只可惜了平白无故挨了慕歌揍。不过话说回来,慕歌的武功见长,果真不可小觑,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怀教得好”苏弃又开始喋喋不休,压根没意识到她每说上一句便要提上苏怀的名字。
帝皇也不打断她,只点头称是,盛着一脸笑意,方才问她:“苏怀没怀疑什么吧?”
“李将军和徐副将是谁的人,苏怀心里明白的。只可惜了,他不知道这二人早已和苏长青有二心。啧啧啧,苏长青做事还真的是不留余地,现在倒好,搞得众叛亲离的。诶主上,您说,苏怀什么时候才会跟苏长青闹翻啊?这出戏,看得人心痒痒呢”今夜的苏弃似乎格外兴奋,也不知是因为即将报得了大仇,还是今日又见了苏怀一面的原因。眼前的帝皇总觉得,她今天好像格外欢喜。
“苏怀是不会背叛苏长青的”他瞥见苏弃的失落,选择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过你放心,我会保住苏怀”
苏弃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嘴上仍是不饶人:“和我没关系”
帝皇也不拆穿她,只仰头看着明月。
倒是苏弃忍不住了,她试探性问:“主上,如果苏怀手里头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您会不会既往不咎啊?”
“我一直都知道他手里头养着死士”对于一个帝皇来说,手下的将军养着死士,就犹如对方手持利剑面圣,这意味随时都要造反。可眼前的帝皇却是摇摇头笑了:“我倒是不担心他手下有多少势力。苏怀这个人,我懂他”
苏怀这个人,偏生忠义两全。他太忠诚,太心软,也最是孝顺最是大义凛然。这样的人啊,是一个好将士,一个好女儿,却是最不爱惜自己的人。
帝皇依旧觉得可惜了。可惜了苏怀这样的人,偏偏是人间留不得。
“主上,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办好了,能不能,让我出宫玩会啊?”苏弃暗地里松了口气,这会儿又打起精神来了。她微弯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看出来讨喜些,只眼巴巴看着眼前的帝皇。笑道:“主上,这宫里头实在是太闷了”
“那就去吧”帝皇看了她一眼,依旧眉眼带着笑。“和苏怀多接触些也挺好”
“谁说我要找他了!”苏弃努了努嘴,仍是嘴硬:“我是想自己去玩”
“哈!行行行,随你去吧”他又抬头看了苏弃一眼,突然问道:“苏弃,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小孩子气了?”
“啊?”苏弃一时有些错愕,就见着他笑了笑。
“你比以前开心多了”帝皇回想起刚见苏弃那会儿。那一身的戾气与怨恨几乎把她磨成一个地狱罗刹,哪还有现如今这般模样。
也不等她辩驳,那帝皇已端着茶杯回了御书房。苏弃怔怔的看着这满地的月光,沉声自问:“开心吗?”
好像,是有点吧。
桃李争妍的春日里,暖阳照人身上格外的惬意。苏怀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一片春意盎然,还未等回过神来,就见着一朵桃花落下,正好落在他怀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着苏弃抱着双臂,正倚桃树下看着自己。
是了,就在清晨,天际呈现鱼肚白时,苏弃不由分说就闯入房来。
以至于苏怀如今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随着这疯丫头爬山涉水到此处来。
“怎么样?这地方好看吧?”苏弃又朝着他扔了朵桃花,拍了拍肩往他身边坐。“座山岩,挺美的地方。适合你”
苏怀看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竟有许久不曾这样舒心过了。此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清心与冷静。
他又拾起桃花,凑到鼻间闻了闻,笑道:“小时候,每到春天这个季节,总羡慕那些小姑娘能随着姐姐妹妹们捕蝶”
“捕蝶?”苏弃看了一眼眼前翩翩起舞的蝴蝶,欲伸手抓一只,不经意却扑空了。她正苦恼着,就听得苏怀继续说。
“父亲不让我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是以无人知晓,包括慕歌。再者,慕歌一个男儿,怎的会随我玩捕蝶的游戏。可还是羡慕啊,羡慕着人家有个姐姐妹妹的”他侧首看了一眼苏弃,突生无限感慨。“那时也不知道有你”
苏弃倒是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眸,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色彩斑斓的蝴蝶,突然站起身来。
“走”苏弃说道。
“去哪?”苏怀一时有些不解,苏弃却低头看他。
那一瞬,仿佛她的背后溢了一地阳光。苏怀微眯眼看,任由她将自己拉着走。
座山岩里头倒是别有洞天,巉岩凹凸险峻,底下是潺潺流水。
苏弃手握着叉子在河流里来回寻找,不时就往河流里扎,每每都扑空。
她没好气的冲着苏怀吼:“你发什么呆呢?来,跟我一起抓鱼啊”
苏怀失声笑了,想来他这妹妹当真是孩子气十足。他摇摇头,脱了靴子下水。
河水甚是清冷,赤足踏下,都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苏弃仍在河中央喊着:“啊你看,那条鱼好大啊”
结果,又是“扑通”一声扑了空。苏弃抹了把脸,赌气似的乱扎一通,硬是鱼没抓到,倒把溅了一旁无辜的苏怀一身水。
苏怀不由觉得好笑,只好接过她手中的叉子,开口道:“看我给你抓一条”
他屏住呼吸,也不轻举妄动。此时河面平静,河水清澈见底,可窥底下游鱼细石。
微风初起,轻轻柔柔拂过他的脸庞。苏弃瞧得入神,只盯着他看。
世人皆说,苏小霸王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那时她还嗤之以鼻,觉得世人夸大了。再后来相处,才真正发现,苏怀与她虽容貌相似,可他眉宇间那股英气却是无人能及。
他就像误入凡尘的嫡仙,可远观不可亵渎。这般视为神祗之人,又怎能不让人仰慕?
苏弃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倒是听得“咚”的一声。她循声看,竟是苏怀一连抓了两条大鱼。
“啊!有鱼吃啦!”苏弃大喜过望,她夺下了叉子,将两条鱼取下,又毫不客气的把叉子递给他,命令道:“继续!”
苏怀:“……”
一连抓了五条鱼,苏弃乐得上蹦下跳,随意在岸边生了火便烤鱼吃。
她吃得开心了,一边啃还不忘说两句:“你抓鱼还挺有一手嘛”
“出征时没粮食了,也会自己下河抓鱼,抓多了也就熟能生巧”苏怀啃了一口鱼,心里颇有感慨。“这里的鱼鲜甜,不像东河那边,那处的鱼带些土味”
苏弃点点头,呢喃着:“小时候没饭吃,我也会去河边抓鱼,可惜了,那些鱼跟成精似的,一天下来半条都抓不到”她又低头啃了一口。“有时候实在饿得慌,就去偷人家东西吃,被抓到了就是一顿打。有时候被打的狠了,不是鼻青脸肿就是鲜血淋漓。可是不偷就得饿死。我不想死,我想活”
许是这段回忆太让人难受,苏弃有些哽咽,还是要强的抹了抹眼角,低头不停的啃鱼。
苏怀却觉心疼。从不知道她竟是这般受苦。此时吃着这鱼,竟是味如嚼蜡。
如若不是父亲一时糊涂。或许他们如今姐妹二人会安康幸福的生活着。他们一家会其乐融融,他们二人会有父亲与娘亲,他们享尽这人世间的幸福美满,自是不必受尽这一世折磨。
苏怀突然伸过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一幕,他幻想过无数次。
苏弃倒是一愣,她仰头看他,只觉心中一阵温暖。
半晌,她突然不合时宜的问:“苏怀,你洗手了吗?”
苏怀微怔,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下意识往身上擦了擦。
苏弃深吸了两口气:“苏怀……”
吼声震惊了满山的飞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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