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六十）

林业卸了身上的刀剑，宛如收起了自己的利爪。他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这方冰冷的宫殿。

他做梦也想不到，终有一天，他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却是受了座上帝皇的召见。

“你来了？”皇上着一身玄袍，宽大的袖子随意的落在地上，而这本该高高在上的帝皇竟然坐在台阶上喝酒，十分恣意的模样。

只是林业此时无暇顾及这些，他满脑子都关于戎夷人一事，故而也来不及行君臣之礼，只哑声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证据确凿”皇上又仰头喝了口酒，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嘴，抬眸看他：“林副将，我知道你恨戎夷人”

林业闻言，只闭了闭眼，双手却不由握拳。

证据确实都摆在面前了。苏长青通敌卖国，企图篡位。可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早在救下他的那一刻，也是在苏长青的算计中。就是那人派的戎夷人掳走他的青梅竹马！

林业睁开眼，想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惨死敌人手里，而他，这么多年竟效忠自己的敌人。如何敢相信这样的荒谬，可铁证如山在面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我对不起月言……”重重地屈膝跪下，林业埋着头，早已红了眼眶。

皇上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酒递给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陪着他沉默。

“皇上”倒是林业开口了。他接过酒，仰头狠狠喝了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皇上却摇摇头，一声不吭的喝酒。

林业越发的疑惑。按猜想，皇上是想知道书房的密道，可如今他却摇头不语，仿佛一无所知。

“林副将，我不想逼你”皇上侧手看他，又拿了一壶酒碰了碰他的酒壶。“我把证据拿给你，只是想让你看清一个人。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想从你口中套话……”

林业静静听着，也不急着回答，只闷头喝着酒。

“后来我想了想。如果非得逼着你，那我和苏长青没两样”低头想了想，却想起疏华来。

眼前的帝皇突然苦笑：“即便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就是那么不堪，包括他”

“皇上，臣有不解”林业按下他手中的酒壶，沉声问：“都说皇上和皇后恩爱无比，又为何此番，将皇后打入冷宫，又软禁了公主……皇上，我林业是粗人，这番话说来可能以下犯上，还望您……”

“因为我很爱他”不等林业说完，皇上就接了话。“林业，你的月言死了，你靠什么活下来的？”

“大概是仇恨吧”想到苏长青的所作所为，林业只觉心头一闷，当场捏碎了酒壶。顿时，酒香四溢，也洒了一地好酒。

皇上却陷入沉思，他想了想，无比认真的回答：“可能我就活不下去”

林业于是回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满满的疲惫，不由得心惊，这样的九五至尊，也会为情所伤吗？

“皇上，你会为一个人放下所有吗？不管是仇恨，还是这江山”

“仇恨？江山？”皇上提着酒壶，朝着门外看，笑着点头：“只要他想，我愿意”

————————————

晨光熹微时，离人先生连带把手中的羊皮卷点燃，那一抹微光映过他们的眼眸。四人终是一叹息，双双跪下，朝着那方重重磕头。

“卜王，你也可安息了”

羊皮卷上是离愁的笔迹。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张狂的师弟啊，这么些年了，依旧那么放荡不羁。

火光渐渐微弱，仿佛那古怪的巫觋就在眼前。他眯着眼笑，好像开口唤：“师兄，别来无恙”

羊皮卷上，一字一句跃然眼前。

“师兄，时隔多年，别来无恙，可有保重身体，留着与离愁相斗？师兄，当时你把慕歌送来与我医治，我已办到，还望你遵守当年承诺，我们各事一主，届时看看鹿死谁手。师兄，你总说我张狂不羁，手段可耻。诚然，离愁没有师兄那般光明磊落。可独有一事，离愁自认做得不错。如若不是师兄提起，我怕是忘了。当年，卜王妃小产，生下孩子后便难产而死。也不知穆轩是何想法，迟迟下不去手斩草除根。当年，穆轩用自己的锦衣包裹住孩子，嘱咐产婆好生看管，岂料那产婆怕事，丢下孩子就跑。我在屋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想着，他日若是疏华暴毙，你就找不到人和我斗了，那可不行，我总要留一个人，让我的好师兄和我斗啊。于是当年，我就在那孩子背上刻了个卜字。日后，孩子造化如何，也就看他自己了。好师兄，离愁可是等着这一天，等好久了。你可切莫，让我等得不耐烦啊”

离人先生将信折好，低头沉思着。

“当时我与慕歌困于关山，就发现那巫觋古怪非常，后来，他提及了先生……”苏怀看了离人先生一眼，见他面如常色，方才继续道：“离愁先生说，他只是为了赢得师父认可，才与您下了战书”

离人先生却是垂眸，他沉默不语，像藏着无尽心事，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他说：“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师父在闭关”

许是回忆太过痛苦，他断断续续道：“可他不知道……其实师父已仙游多年”

这段记忆太久远了，久远到如今白发苍苍，再想起时，竟有些恍如隔世。

那年离人十三岁，拖着十一岁的离愁一同去了昆墟山拜师。离愁天资聪明，又生性活泼，倒比沉默寡言的离人更讨人喜欢。

自然，师父也不例外。

离愁天资过人，学医，学术，学阵法，学算卦，皆是略有所成。短短七年时间，就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直至有一日，离愁上秘洞去找师父。那时师父正在修炼，猛然被人闯入，差点走火入魔。师父大怒，罚了离愁禁闭。却不料离愁心生愤恨，更是偷偷随着师父学了秘术。

那时师父还不知道秘术的最后一层竟是修魔之道，等回过神，发现自己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更可悲的是，他的得意弟子离愁也走上这条不归路。

那天夜里，离人受师父召见。师父全盘托出，说出了此乃阿尔世家的修魔秘籍，他受了阿尔王的迷惑，差点替阿尔王做下为祸百姓的祸患来。师父嘱咐一定要将离愁救下，并告诫不可告诉离愁此事，以免他那张狂的性格，会惹出祸端。师父还说了，为避免魔气四溢，除却关山的瘴气可抑制，便只能在秘洞中自行了断。当时待离人先生反应过来，师父已将他推出秘洞，并于秘洞内启动机关，将自己万箭穿心，在未成魔前，彻底了结自己。

离愁也在翌日走火入魔了，离人先生别无他法，只好断了他手臂，可来不及，离愁魔气四溢，殃及了双眼。离人先生堪堪只救下还未来得及成魔的师弟。

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离人先生闭口不提此事，却也导致师兄弟自此不和。

“离愁一直以为，师父是因为那次他误闯后而偏爱于我。他恨我，却不知道，就是因为阿尔世家，才导致师父毙命！”谈起往事，离人先生悲痛不已。眼看着阿尔王害了师父，眼看穆轩掳走了贵家，他们阿尔世家，实在是欠贵家太多了。

“可为何，莫娘来信说，说是皇上提起前朝夺了他阿尔世家的天下？”经过层层调查，每每到了看清一切的时候，却又变得扑朔迷离。慕歌也不知道此刻到底该信谁。前朝恩恩怨怨，又有几个人看得清。

“阿尔王欲修魔，欲信仰邪神，甚至，他要天下人随他一同修魔！”离人先生此言一出，饶是这三人再镇定，都不由头皮发麻。

“先皇当时就起义了，我辅助了先皇，费时三年才于关山处将阿尔王万箭穿心。此后，阿尔王妃被宣入宫中，却不料王妃也是忠贞之人，当即自尽，却被苏长青千刀万剐。”离人先生下意识看了苏怀一眼，见他面色一变，才跳过此事，继续道：“苏皇后怜悯阿尔皇子孤苦无依，就将其养在身边，与贵家同吃同住。没错，苏皇后，便是苏长青的姐姐，也就是你苏怀的姑母”

“父亲从未提过……”苏怀惶恐，竟一时承受不住。

“那是因为，苏皇后坏了他的大计，此后，他便与自己的亲姐姐形同陌路人”

故事的最后，竟是绕了一圈，全都是为了所谓的，皇权富贵。

将军有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