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叔叔那回来,是有几个意思的。其中有几个父母在华做买卖的韩国学生,想拜我爸为师父。我爸也觉得很好,他很久没正式收徒弟了。
这回几个有三男二女,算是朋友的孩子,都不大,是黄带。
金叔叔爱好中华文化,劝我爸说:“五黄是凶卦,不吉利,不如再多收一个比较好。算六白武曲。大吉大利。”
我爸觉得也无不可,可是临时也找不到人可以收。
金叔叔说:“你把你闺女收进来吧。三男三女,阴阳调和。”
我爸想了想:“不能再多收一个,七个不也好吗?我们家还有个红带呢。长白,巧恩是红带吧?”
我点点头:“是,刚考上的。”
金叔叔大摇头:“不行,红带更不行了,七赤破军,不吉利。”
练武的多少还是信这个,尤其有了我的例子在前面。
我爸想了想,说:“好。”
我不懂这个,我觉得破军星挺好的。多帅啊,听着就威风凛凛的。像我们家巧恩似的。
金叔叔说:“傻小子你不懂。破军不得势就是凶星。一辈子刀光剑影,血光之灾。”
我以为我爸会收巧恩为入室弟子。结果我爸说要收悦恩。
饭桌上我急了:“明明巧恩踢得好么!这不公平。”
悦恩默默地扒拉饭,不说话。
巧恩瞪大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爸,看看她姐姐。
我妈说:“公得狠!这不是入室弟子,我巧恩就让人说是母老虎了。再跟你爸出去四外野!过两年姑娘大了,还能聘上好人家吗?”
我妈的心思我知道,我妈老想把巧恩聘出去,然后把悦恩给我留着。
我特不满意这个安排。
我妈就瞪我。
我爸问巧恩:“巧恩,你乐意给爸当徒弟吗?”
巧恩说:“乐意。”看了看悦恩,说:“您收我姐我也乐意。”
悦恩咬着筷子尖儿不说话。
我爸说:“我收你姐,你不气肚子?”
巧恩倒货真价实无所谓:“你不收我,我娘不是也照样管我吃一天三顿吗?”
我爸妈都乐了。
悦恩看了我一眼,说:“爸,要不我跟巧恩打一场,谁赢了您要谁?省得人家打抱不平。”
我和我爸都傻了,悦恩摆明了打不过巧恩的,她这是什么主意呢?
这回轮到巧恩舔筷子尖儿了。
于是就打。
我们家的孩子都考级,巧恩是红带,悦恩是蓝红带。
妹妹比姐姐高一级。
我爸是个很疼孩子的男人,知道悦恩脸皮薄,怕她输了,脸上挂不住,说:“这是私下姐妹切磋,不找人看了吧。”
悦恩笑了:“找人看,爸,我明天和巧恩当着武馆所有的弟子打。这才叫正大光明呢。”
既然悦恩这么说了,我爸也就没意见了。
巧恩对这场比赛好像很抗拒,心事重重的。悦恩没关系,头天晚上还做针线活儿绣花呢,特放得开。
这姐儿俩简直反过来了。
比赛当时,我带巧恩做的准备活动。
巧恩那天不对劲儿,浑浑噩噩,路都不太会走了。
巧恩不是没参加过比赛,我爸偶尔也带她出去打个少年交流赛,十出九胜。
巧恩见过世面。
那天巧恩不一样了,浑身的肉都是硬的。
我按她肩膀的时候,她一哆嗦。
我蹲到她跟前,说:“巧恩,不紧张,这是你姐,你肯定赢。”
巧恩直勾勾地看着我,见了鬼一样,吞了口唾沫,不说话。
我觉得不对劲儿。
说实话,这场比赛我非常希望巧恩赢,这是我徒弟和我爸徒弟的过招。我当时太小,连战连胜了几个师兄之后,参加了少年交流赛,成绩斐然,正是雄心勃勃。
我赢,巧恩就也得赢。
场上,巧恩和悦恩对视着,像她们俩平常梳头照镜子似的。
她们俩一模一样,一样的美丽可爱,一样的高挑窈窕,连表情都是类似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悦恩说得对。她们两个之间不应该存在竞争,我无法体会一个人看着自己朝自己进攻的样子。太奇怪了。
如果不是腰间的带子,我估计很多学员是分不清她们俩的。
所以我爸当裁判,怕别人分不清谁得分。
鞠躬行礼之后,悦恩一声断喝,左撑右攻,跆拳道占主导地位的是腿法,悦恩的腿在女孩子里算非常快的。但是今天她出奇地用手臂攻击。手刀连绵不绝,单手刀、背刀、双手刀,专门进攻巧恩的上三路。
我觉得很……惊奇……
这虽然很炫,但是一点都不难破,腿比臂长啊。巧恩只要几个跳换步,退出姐姐的攻击范围,前蹬、横踢,怎么打不是她说了算啊。
可是巧恩没有,只是提臂防御。内挡、上挡都做的离了歪斜的。巧恩也很努力地想跳步向后,横踢攻击悦恩。但是悦恩明显不给她机会,手指在巧恩眼前一领她眼神,巧恩就退不出去了。
悦恩得理不让人,勾拳、垂拳,一双手流星一样在妹妹眼前晃。偷到空儿就钻进去打。
巧恩对姐姐的手指中邪了一样,越闪越慢,最后一次侧头回避都慢了半拍。
悦恩完全是压倒性优势!
她一个外摆拳冲出去,吓得巧恩大踏步后退,悦恩三步追上去,我看的很明白,悦恩的手指其实已经破了,鲜血直流,可是她毫不在乎,一个阴毒无比的指拳出击,对着巧恩的人中正正地砸了过来。
悦恩这一下子非常快,巧恩好像是回避不及。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姐姐带血的手指关节朝自己鼻子底下戳过来。
看着那鲜红修长的手指,巧恩完全傻了。
这一下实实在在地打中了。
巧恩一个踉跄,“咣当”摔倒。
我爸举手示意,悦恩KO。
巧恩痛苦地□□了一声,悦恩站在当地,愣愣地看着她妹妹。
我不能理解这次比赛。
我上场把巧恩揪了下来,摇晃着问:“为什么?”
巧恩让悦恩打得鼻血长流,半边脸都肿了,十分狼狈。
我还是不放过她:“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巧恩?你中邪了?”
“对!我就是中邪了!!!”那是巧恩第一次摔开我,她狂怒又委屈。她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眼睛里有火在烧,巧恩直直地看着我,冲我嚷:“我打不过她!我斗不过她!娘胎都是她先出的!她喝了妈妈的奶!我不是她的对手!我斗不过她的!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歇斯底里的巧恩,她神情凄厉又恐怖。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和奶水,和谁先出生,有什么关系?
我决定生巧恩的气,她怯战,我输给我爸第一回合。
我不理巧恩,扭头就走。
悦恩冲了过来,不理我,眼里只有巧恩,货真价实的心急如焚。
她给巧恩擦血,无比怜惜地看她的伤,叫她:“巧恩……巧恩……”
巧恩吭叽着哭了,扎到悦恩怀里,叫:“姐姐……”
悦恩抱着巧恩跪下来,她搂着她的肩膀,把自己的手指摁住巧恩的嘴唇让她安静下来,说:“嘘……嘘……不哭……我们不哭了……”
巧恩还在哭,但是安静了很多,吭哧着,好像一个婴儿。
悦恩那样抱着巧恩,抱了很久,她甚至慢慢地摇晃着她的身体,神态安详,面色宁静。远远看去,悦恩就好像一个妈妈,在哺育自己的婴儿。
我冷眼看着,觉得悦恩真好,是个好姐姐。
不过今天悦恩大概也是很慌张,她的手指都伸到巧恩嘴里了。
我有点儿哭笑不得,悦恩,你的手还流血呢,这样多脏啊……
回放录像的时候,我和我爸都认为这场比试不是悦恩打得好,只能说巧恩魂儿不在。我们俩都怀疑巧恩故意的,但是仔细看看又不像。
我问过悦恩:“你是怎么赢巧恩的?”
悦恩淡淡地扭头看着我,不说。
我激她:“也许巧恩那天不舒服,再打你未必能赢。”
悦恩冷冷地笑了笑,她歪着头看着我,有种说不出的阴测测的柔媚:“我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能赢。你要不要再试试?”
我不信邪:“悦恩,你是不是跟巧恩商量好了?”
悦恩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兰花一样的手指头,淡淡地吹了一口气儿:“这还用商量吗?哥,巧恩的魂儿不全。你不懂,巧恩压根儿就不是个囫囵人。”
我不懂,可是任凭我怎么问怎么哄,悦恩都不说了。
三天之后,武馆里张灯结彩,我爸端坐在上面,他收了六个徒弟。
美丽的悦恩穿着崭新的道服:金字锦绣,白底暗花,漂亮得鲜花着锦一般。
悦恩跪在第一排,恭恭敬敬地给我爸磕头。
闪光灯咔咔地闪,镜头都在悦恩的身上,这么上镜的孩子,别说练武的,就是歌舞团都不算太多。
师傅从来都有礼物送给徒弟,我爸送给别的徒弟的都是道服器具。
他送给悦恩一对儿赤金的如意节耳环,十分爱怜地看着悦恩。
怎么看,怎么好。
忽然想起来历史老师说:如意在老年间,是放定给皇后的。
屋里人太多,气闷。
我走出去,想散散。
我看到了巧恩,肿着一张脸趴在门口偷偷往里看。
我叫她:“巧恩!”
巧恩回头看我,垂下头:“哥哥……”
她今天穿了最寻常的校服,蓝衣服蓝裤子运动鞋,小脸儿青紫,跟姐姐一比简直难看得了不得。我那是第一次觉得,巧恩比悦恩差了这么多。
看见这么落魄的巧恩,我觉得她好可怜,于是不再生气,点手叫她过来:“巧恩!”
巧恩看我又搭理她了,如获特赦,颠颠地过来,神态跟个小狗一样。
我说:“不如我们去吃毛血旺!”
巧恩眼睛一亮,几乎就要朝我摇尾巴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走!”
吃饱喝足了,我问她:“不当爸爸的入室弟子,后不后悔?”
巧恩摇头:“不给爸当徒弟有什么了。我本来也是你教的不是爸教的啊。”她忽然想起来,“哥,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的入室弟子?”
我愣住,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也没考虑过。
想了半天,我告诉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给我磕头不合适。哎,你听我的话就可以了。”
巧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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