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所欲

“天神大人。”

推开门的粉衣粉发的女子微微福了福身。蓝衣青年慌忙扶起她：“艾米……艾米上神不必多礼。”

她的眉眼仍是一如当年-----或许更好看了些。迪莫皱了皱眉，略略思索还是莞尔：“今日来是为了送贺礼的。或许晚了些，小小敬意还是希望艾米上神能收下。”

“……”

艾米看着他手中黑漆的梨花木盒，有些出神。

良久，她方才回以一笑：“……我可以打开吗？”

“嗯。”

-----是两枚婚戒，中间嵌上一枚莹莹的水晶。

“水晶是人间的拉布朗矿山的紫水晶，当年同阿布一起去游玩时受赠的，正好拿去做了首饰，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清风略略拂过他弯弯的眉眼如画。唇齿相擦，天地间兀然变得很安静。

“祝你，一世长安。”

“你不是喜欢她很久了吗？现在去争取可能还有机会！迪莫！”

多年来深藏的心愿终究是脱口而出。银发白衣的青年看着他，眸里意义不明。

“……天神是不允许拥有私情的。”

他转身打开早已封尘的抽屉，取出那黑漆的梨花木盒。“她现在也过得挺好。何必强求呢？”

“……不会后悔吗？真的？”

“……不会。”

阿布看着他墨瞳里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唇角动了动，似欲言又止。却终究说不出什么。

许久。“对不起。”

他知道他立下那样的初衷是为的什么-----本来这天界之主的位置便是非他即他，他只是为了他的幸福，牺牲掉自己罢了。

-----是啊，迪莫这个笨蛋。觉得自己生下来就应该是为了别人而活的笨蛋。-----这种想法本就应该被否定的吧。

这种为他人而献身的想法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怪就怪在他是在之后才知道一切的-----既然立下了成为神的使者的誓言，便不被容许再次更改了。

无奈。却也无力回天。或许这是现在可以形容那白衣青年最好的字句。

“为何？”

看着阿布的神情却是揣测出几分答案。

“……其实这样也挺好。”

迪莫抬手拂去木盒上的灰尘，盯了一会儿，颇有些出神。又似低声呢喃。

“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感情更好。感情越多，牵绊也就更多。洒洒脱脱，来时便来，走时也无人陪伴，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也就没什么可挂心的了。-----从我身为神之子的时候开始，我的命，就该是奉献给这天界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已在另一个白衣的女子心底种下了情根。说什么无可挂心，都也只是自欺欺人。

络儿望着他蓄满纷繁复杂思绪的墨瞳兀然掠过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惆怅，微微攥紧了拳头，直至指甲在衣袖留下深深的绞痕。

-----所以师父最后也会忘记同自己的师徒一场。

……对吗？

“谢谢天神大人的祝福。……也希望天神大人可以得到更好的归属。”

“嗯。”

想来要归也只有这一个天界可归了罢。

却是略有些怅然。

可他却没有读懂艾米言语交谈间真正的意思-----只有络儿从旁看得清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就是天神大人口中的小徒儿么？诶……”

话题转移的猝不及防-----怕也是为了避免尴尬。二人对视的那一刹那却感受到了些微不一样的

-----异常。

络儿莫名的觉得恐惧-----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她在若干年前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同师父一处的那一年之前。

“之前便觉得你同她有些相像。走近了才发觉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却络儿的瞳色和发色之外，你两倒像是姐妹。”

迪莫轻笑出声，艾米方才回过神来，恍然道：“怪不得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小络儿，原来是因为长得像呢。”

“想来这或许也是种缘分吧。”

艾米浅浅的笑着，抬手想要爱怜般抚了抚她的头发，络儿却是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那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愈发强烈。

场面变得一度尴尬。

艾米干巴巴的笑了笑缩回手掌。迪莫忙歉然道：“……络儿有时候爱耍小性子，艾米上神千万别放心上。”

“不会的。天神大人才是。”

背过的手掌悄悄攥住了衣裙一角。

“有小络儿在天神大人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时候不早了，天神大人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明天……”

“希望还能看见一个一如初见的天神大人。”

他心里一动，看着她的笑容似有几分扑朔离迷的味道。

“嗯。”

待他同络儿的身影渐渐远去，一直迟疑在那的阿布也想转身离开，却听得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弥散开来，多了几分低沉。

“阿布上神请留步。”

回首见她面色肃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这府外怕走漏风声，还请上神屋内详谈。”

日暮西沉，余晖洒落在银发青年的白衣上。他望见她眸里一丝凝重。

似乎有不太好的预感。

“……阿布上神……”

“……可还记得天神大人何时收的徒弟？……”

入夜。屋内烛火摇曳。窗棂外狂风烈烈呼啸。

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希望还能看见一个一如初见的天神大人。”

烛前纸砚。迪莫单手支颐，若有所思。

舞会上的初见在奧狄斯同他谈话之后其实还有后续的故事-----

“你就是神之子么？”

面对小姑娘颇有几分傲气的话语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呆呆点了点头

-----面对可以说是一见倾心的对象，他真的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此时只恨自己之前没有积累任何实战经验了。

“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小姑娘上下打量着，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好像也没法回答些什么。又是点头。

“你不会说话的吗？这舞会真无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龄的孩子结果却是个哑巴。”

“我不是哑巴。”

迪莫自认为有些硬气的给自己辩解了下。

“喔。身为神之子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哦。”

她微微偏过头的样子倒是可爱得很。

自然而然的拉过他的手掌-----在他看来却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小脸微微透红，却不听他任何疑问便拽着他跑出会场。“跟我去玩儿吧小子！”

“诶？但是但是……待会阿布和奧狄斯会找不到我的……”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神之子嘛！”

“你对神之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嘛，偶尔这样放纵一次好像也不坏。

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欢喜。

其实说是去玩，也没有去多远的地方。小艾米逗留在天宫花园的桃花林里。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唇畔始终是恬淡的笑意。

“呐呐呐，好看么？”

她撷了一朵开得娇艳的桃花别在鬓发，看得他颇有些出神。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得走近几步，待彼此鼻息可闻。“……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

思绪回来方才发觉她离他不过几厘米之近，一时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这才退了几步，桃花衬得她笑靥烂漫。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我叫艾米。”

“……我叫迪莫。”

“唔嗯，这样就算认识啦。以后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来找我玩儿。”

她伸出手掌。风飒飒的拂过桃花丛，吹落几瓣儿落在她的肩头。

“嗯。”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掌。那种柔软的感觉他其实到现在都很难忘记。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总会在处女宫前不约而至。待在一起干的事情也不过是流连花间月下，走遍海角天涯。而今想来倒也可称之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般的情意了吧。

那算是恋爱吗？

不算吧。他想她对他或许并非抱着那种恋爱之情----只是单纯的朋友情谊或许还说得过去。

这样也好-----从客观角度来说。

只是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们也变得越发疏离了。主要原因还是在迪莫身上。纲理伦常、修为魔法、治理之道……他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个成为天界之主的日子亦越来越近了。

-----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将她越推越远了。

-----他何尝不曾在深夜烛火前想起她。想她会不会想起他呢。不会的吧。已经那么久没有再见面了啊。或许她早就把他忘记了吧。

毕竟她只把他当做一个玩伴不是吗。

其实没有特别心痛的感觉。因为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现在也只是在慢慢接受它的过程罢了。

之后相隔了多年的一次见面，是在登基大典。

蓝色绣云纹的华服穿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岁月悄悄抹去了他面容的青涩变得棱角分明。一双墨瞳终究是懂得敛去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拜见天界之主。”

天神殿下。群臣俯首。

他终究站在了天界的云巅之上。

待曲终人散之际，他在后殿偶然撞见了她-----像是巧合，又像是刻意而为之。

她出落得愈发美了，却仍是记忆里相识的模样。

四目相对。

“……天神大人。”

他微微愣了愣。旋即抿紧了唇角不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艾米上神。”

“好久不见。”

时间或许真的是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却也将好的坏的都变成了沿途的风景。

擦肩而过。

她半挽的长发发丝掠过他的眉眼。

他华服的袖口衣袂拂过她的手背。

从此她变成了他回忆里的路人。他变成了她心中的过客。

记忆里的一切都轻如灰尘。

他终是阖上眼眸。不忍落泪。

……

“师父？师父……您睡下了么？”

门扉轻轻的推开。屋内一线烛火泄露在青石台阶外。提灯的女子探出脑袋，一双血色眸子倒映着案上烛台。

他的眸光略有几分惊诧。却听得她声音清清凉凉。

烛火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晃了晃。

“络儿有事……”

“……想跟师父说……”

她垂了眸子。攥住了提灯的手柄。

“可以么？”

却是一夜无月。

“你喜欢他？”

阿布捧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艾米。

“嗯。”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知道吗？他也……他也喜欢你的啊！”

茶烟袅袅间却听得她笑声泠泠。

“有些事情。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啊。”

“那个人应该属于天界，而不能单单属于我一个人的啊。”

“……阿布上神应该比我还要清楚的吧？”

“……可是……”

“可是既然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同别人成亲？……”

“……如果看到我过得不幸福，他放不下心的。”

轻轻啜了口茶水。她垂了眸子望着漾开的茶波，杯中茶叶浮浮沉沉。“这样也是为了他好。天界和个人私情，孰轻孰重，阿布上神自己也应该知道的。”

他微微攥紧了拳头，最终却也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们两个在这方面倒是有相像之处。”

“有缘，却又是无份。”她应道。笑里却掺了几分凄伤。

-----其实当年舞会之前她便已对他怀有几分憧憬之情。意中人本就是个盖世英雄。可这盖世英雄，终该与她相忘于江湖。

“……先抛却这个不提吧。”

阿布理了理纷繁复杂的思绪，抬眸正色道：“你先前说的话是真的？……迪莫他现在真的很危险？”

“嗯。”

“如果，她真的是她的话……”

握着茶杯的手掌稍稍用力。

她先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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