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硝烟

“络儿。”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

她伏在他的膝头睡得正香。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散乱的发。洞外。雷电交加。

“那个日子要到了。”

“……可我却好像没有半分把握能够战胜他们呢。”

他的唇角溢出几分苦涩。“这或许就是我太优柔寡断的报应吧。……我还是不适合当一个君主啊。”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

“络儿……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吧。”

他垂了眸子。只有雷声电光作答。

腰间系着的血色玉佩流转着光。

“当年的天界之主是喜欢天神大人的。或许时间不长，但我想天神大人也该是知足了才是。……毕竟您很难再去强求一个轮回过的人再次爱上同一个人了。”

不知是何时大天使曾同自己这样说过。络儿只望着落地窗外绵绵似无绝期的细雨。指尖印在玻璃上缓缓滑落，似是在回想描摹他的模样。

“……可若是他当年爱的不是我呢？”

“大天使，我虽也未同你细说，但以你的眼力应该也可以看出我不是普通的宠物吧？”

“……”

“不过一缕残魂。于他而言或许也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罢了。”

眸子似有水波漾光。垂首间额前墨发遮挡住她的视线。

或许不过他无心。他以为她不曾听见。

可不料那句话被她听得真切。也为此记挂了不知多少年。

“师父您这是……？”

她的背后兀然出现一道漾着盈盈水光的门扉。蓝衣青年伸出的手掌上躺着一枚血色的玉佩。

“络儿。”

“去冥界吧。”

“为何!”她的瞳孔有一刹那的收缩。“现在……现在不是要大战了么？师父为何……要赶络儿走？”

“这是天界的家务事，本就同络儿无关的。”

他握住她的手，以致玉佩在彼此的掌心印出深深的痕迹。他却仍是春风般淡然的微笑，仿佛在做着同自己也不相干的事情。

“可……可络儿也是师父的徒弟啊!天界的事……难道就不是络儿的事情了么？”

“……为师说过。要护络儿周全。你可还记得？”

她一时语塞。他的温声细语尽数掠过耳际。

“为师说过，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你可还记得？”

“……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络儿怎么会忘。”

她抬起的笑眼却是盈满了泪光。

“那络儿等着师父。师父……要早点回来。”

“不然络儿……会想家的呢。”

“嗯。”

他单膝跪地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看着她的眼睛。“战事结束。我们就回家吧。”

“为师不会再跟络儿分开了。”

“嗯!络儿会好好保护天界灵源的!”

她弯起的眉眼让他有一刹那的失神。而今想来，或许是因为同艾米的笑靥有几分相似吧-----而今的她这样想着。

待门扉的水光慢慢淹没她的躯体。她见他眸光半分不离，唇角嗡动旋即闭上了眼睛渐渐离去。

-----艾米。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话。

是啊。……他对她有情。

到底也只是因为她是艾米的影子罢了。

很多事物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可他迪莫是不是自己也忘了。他在她的心里，又是否能够拥有别的替代品呢？

她只是笑笑，流进口中的泪分不清是咸是甜。

从此她跟着冥界之主。成为冥界的童子。

直到战事纷陈。

距离战起已是有些时日。

血月当空。烽火硝烟。血流成河。断戟残剑。

他只是平静的掠过一具一具的尸首，任凭糜烂的恶臭刺激他的鼻腔。蓝色绣云纹的华服早已浸透了血污。脑海中掠过千千万万的画面，只屏息间似乎仍在眼前。

阿布的精元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以致留下深深的痕迹。他试图去麻痹自己的感情不再去想起。可谁知他同那个女子早已成了他心里最温柔的把柄。

他说来世再见。

可来世真的还会再见……？若是再见，他又还会是他吗？……

“尊贵的天神大人在最后一战还有心情发呆么？”

他的脚步因为这突兀的女声蓦然停止。抬眸看向了对面同样伤痕累累的女子----紫发在风中纷纷扬扬，她那本就没多少布料的衣服如今更是少得可怜。可那高傲的笑容始终不曾改变。

“怎么样？你的天界如今已近倾覆，把天界灵源乖乖交出来归顺本王吧，兴许本王还能给你个好结局。”

“手下败将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他抬手轻轻拭去嘴边的鲜血，眸里难得划过一丝冷寂。“自我敢称天界之主那日起，我就该是与这天界共存亡的。即便今日我身死于此，你也别想拿到天界灵源!”

掷地有声的话。她却是笑了。

张狂的笑。

“好一个天界之主!好一个迪莫!你的这份勇气我倒是欣赏。”

“本王早就知道你把那天界灵源交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并把她送到冥界。不过冥界而已，以我而今的能力，你还以为，我去不了？”

络儿!……

他瞳孔有一刹那的收缩，却旋即恢复到原本的古井不波。

“想去冥界？那你也得踏着我的尸体而过。”

掌心幻化出一柄灿金色的长剑流转着莹莹波光，剑尖所指正是潘多拉的首级。她微微愣了下，旋即莞尔，“看来能被创世圣剑赐死的我也算是荣幸之至。”

“可如今天神大人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如此庞大的魔力输出么？”

“只是杀了你，三次便足够了。”

身随声动。他脚尖如踏飞燕般转瞬间到了她眼前，挽起的剑花在她眸中倒映，旋即斩落-----整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可惜对手是潘多拉。

只觉一阵粉紫色的光从眼前一闪而没，斩落的剑刃早已失去光辉被她两指轻捻。听她轻笑声泠泠，凑近的浓妆艳抹的娇颜与他相距不过几厘米。“天神大人应该没听过潘多拉一族的‘捧杀’一技吧？”

捧杀。增敌精气却损敌增幅。迪莫眉头微锁，抓住剑柄的手不禁握紧了几分。“那又如何？”

“你我已近油尽灯枯，即便解除了我如今的觉醒状态。你就觉得你赢得了我？”

“最后也只归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罢了。”

“天神大人倒也是个明白人。”

她微弯的笑眼总让他感到不安。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另寻打算。比如-----”

“娶我？”

不知觉间创世圣剑已是破碎成千千万万的光点-----又或是因为觉醒状态的解除，迪莫已撑不住剑所需的魔力供给。看着眼前这面目可憎的魔女，他强忍疼痛咬牙切齿道：

“你做梦!”

“我天界之主迪莫，一生只会同我爱的人成亲。-----像你这样的魔女算什么？”

“那天界之主迪莫还真是不识相啊……”

随着他单膝跪地她也微微俯下身，指尖摩挲轻轻掠过他的眉眼、嘴唇、脖颈、锁骨……“那如果我用强的，天神大人会怎么做呢？”

“你……!”

看着她的眼睛却是一阵一阵疲倦袭来-----是催眠。

现在怎么能被她催眠呢……!

他试图转移视线，脖颈却被她紧紧钳住。听她魅惑的声音在耳畔缠绵。

“说你爱我。”

“迪莫。”

“艾米……艾米……”

他看着倒在他怀中的少女，她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已近油尽灯枯而半睁半闭，却仍是能够看清眼前来人。牵动她的嘴角，微微莞尔。

“天神大人……”

“不要叫我天神……!”

他有些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叫我迪莫，好吗？艾米，叫我迪莫。我马上带你去后勤部治疗。”

她的瞳孔有一刹那的收缩却旋即恢复原状，露出释然般的笑意。“迪莫……？没用的，我伤得太重，救不了的。”

许久不曾称呼过的名字如今在口中辗转却是有些生涩。

“你别说傻话。我可以救你的……!你要相信我!”

“……说我说傻话。迪莫你才是个真正的大傻瓜。”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掌。“而今正是大战的时候，天界的各位都需要你。你怎么能够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呢？……还是说，这天界在你眼里已是轻如灰尘？”

“……不是。”

儿女情长终不敌江山如画。

他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在前线听闻艾米受了重伤就拼命赶来呢？

……她已经嫁给别人了不是吗。

“你夫君呢？……他怎么没来保护你。”

“不过一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有上战场的勇气呢。”

她却是笑得云淡风轻。

“那你当初怎么还……!”

怎么还会同他成亲。

“我若是不成亲，想必你是放心不下我的。”

“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

“……只是这样？”

就葬送了她最美好的年华？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这天界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迪莫是个很温柔的天神啊。大家都知道的。”

“我又怎么能够因为一己私利而去占有你呢。”

“而且，我想，你现在最喜欢的人，也许已经不是我了吧？”

她笑得透彻-----那双眸子仿佛能够读懂人心。

“艾米……”

“你有想过吗？而今的你，喜欢的是小络儿。”

“……还是我呢？”

“不管哪一个都是你。不是么？”

他或许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这漫长的时间里同她看过的云海汪洋，雁过风生。那遥远的记忆里同她看过的流星璀璨，朝露百合。

他其实都知道。也都清楚。

“络儿就是络儿。世界上唯一能够叫这个名字的。”

“天上地上，只有你一个。”

原来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

也只曾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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