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恨意

杜月瑶确实比平时起得略微早些，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梳洗。她还穿着睡衣，一只手撑着脑袋，格外慵懒的靠在窗台上。头发还没有盘起来，披头散发的耷拉着，歪歪斜斜的倒插着一支杏花。

小翠儿赶紧进屋，光着脚在木楼板上跑得咚咚响。

“姐姐今天想穿哪件衣服？带什么发簪？”她拉开衣柜的门，再打开首饰盒子，转头看着杜月瑶寻求指示。

杜月遥看着那首饰盒边上的小翠儿，目光从首饰盒上一直移动到窗外，伸手将自己头上的杏花摘了下来，轻轻的放回了窗台上，再将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到窗外去，四下打量了一番总算开口了。

“你去给我摘朵牡丹过来。”

“啊？”

小翠儿没想到杜月瑶这样说，便巴拉巴拉的跑到楼下去，在花丛中烦烦找找，选了一朵开的正艳丽的牡丹，赶紧又回到了三楼上。

“对，给我带上这朵。”

将鲜花带着头上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不过杜月遥却是头一回将牡丹带在头上，小翠儿一边给她绾起头发，一边也听话得将那牡丹插上。

画上淡淡的秀眉，将嘴唇染得同那牡丹一样鲜艳。整个人在一瞬间焕发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慵懒与贵气。

似乎是极为满意这样的装扮，杜月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微的点了一下头，眼神转往别处，颇有一番风味。

却是在铜镜中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小翠儿，似乎有些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

“姐姐怎么想起要带牡丹了？”

杜月瑶被问得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我带牡丹不好看么？”

“好看，当然好看。”小翠儿回答道，她只是疑惑以她对姐姐的了解，杜月瑶的装扮向来素雅，并且喜欢杏花可是胜于任何其他花种来着。

“那不就结了。”她暖和的一笑，因为这般装扮带着一股迷人的贵气，目光又落到刚刚已经被打开的衣橱上。

“你去将我那件秀着金线牡丹的衣服取来吧。”

那日杜月瑶可是出尽了风头，在花船季节就要结束的时候再次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对象。

只知道杏花楼上的月瑶姑娘高雅，容貌过人。没想到也可以这般艳丽却依旧脱俗。贵气逼人，或许是比那当今的皇后还要气度雍容得多。

然而不论那些人谈论得多么厉害，杜月瑶今日见的，依旧是赵丞相……

陪赵丞相几乎用去了她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等到赵丞相离开，已经是明月上枝头。

她卸掉发饰和妆容，换上睡衣。打着哈欠去甲板上和众姐妹一起喝茶赏月。正逢上十五，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头顶，格外的明亮动人。虽然不及八月的圆润，却已经格外让人欢喜。

大家喝着花茶，就着小点心，一边赏月一边说这今天发生的趣事。

多是今天遇着的客人怎样，说着说着便都统统说到了春妈妈身上。

原来在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情，那春妈妈过来挑衅，自然是再一次被兰肖挡了回去。说来也奇怪，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于春妈妈的作风，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仔细想想也觉得奇怪，那春妈妈为什么如此乐此不疲的找引春楼的岔子？

明明就是自不量力，偏偏如同上了瘾一般。到如今她哪天若是不来找岔大家反而会觉得奇怪起来……

夜幕下春妈妈的花船上已经再没有新鲜的花朵送过来。就停在旁边，黑森森的没有点灯，乍一看还觉得有些渗人。

花船都是每个青楼老板的私人财产，并且都是独一无二的款式设计，并且打造一条花船确实不容易，得花上好几年的收入，并且每年就用这么几个月，虽然若是花船经营得好，这几个月的收入，可是能抵上大半年的收入。

可是论起成本，也是要经营好几年才能收入回来。

除开兰肖这种原本就富得流油的，大部分青楼老板娘都将自己的花船看作是自己的命根子一般重要。极为爱惜，整日维护。

可是眼下那春妈妈家的花船可是看着让人觉得可怜巴巴的，黑漆漆的在水文微弱的波动中有些晃动，若不是大家都认识花船的主人春妈妈是如此的不通情理，大概都要为船主心疼起来。

春妈妈的败落自然是因为她自己的经营不善导致的。可是她似乎将矛头都指向了生意极好的引春楼身上，一心只觉得自己之所以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是因为引春楼生日太好，破了她纳红院的风水……

并且将格外多的仇恨都放到了兰肖那个牙尖嘴利的讨厌鬼以及那个有着狐媚子的脸蛋和身材的杜月瑶身上。在她眼睛里杜月瑶哪里是人啊？根本就是个妖精，是个破了她风水的厉鬼……若是那一日被她碰上，非得剥了她的皮，让世人都明白她根本就是个妖精不可……

杜月瑶看了那船一眼，也觉得渗人的慌，便不再看。

有姑娘将自己的琴也搬到了甲板上，弹了几首，大家便嚷着要杜月瑶也弹上两曲。她也不在推诿，上前奏了一首白头吟的后段。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词并不在青楼女子常用的范围内，也是多年前惋叹先生偶然弹起然后杜月瑶非要学的，当时并不明白这首曲子其中的意思，弹起来反而轻快，让惋叹先生笑她年少无知。

而今年岁渐长，也懂得了太多人事之间的辛苦悲酸，自然能够读懂那个曲调中幽怨的女人怀抱着怎样的思绪。她曾经年幼时后也羡慕过那些漂亮的少女，似乎有理不尽的情思，她们的眼眸比那江春水还要更深些。让人一看到便情不自禁的落进去，可是如今她才终于体会到惋叹先生的叹息。

自己果然是年少不知愁滋味……

那琴调深深浅浅的从指尖荡涤开来，落到花瓣柔软的温床上，也一跃上空中，还有的顺着河流渐下，在缓慢的水纹间舒展开来，传到江边某个屹立着的傻乎乎的人影身边。

杜月瑶闭着眼睛，她看不见，可是她就是知道，尹瓷便站在那里。

她曾经无所畏惧过也因为自己是青楼女子而快活过。毕竟她自己挣钱，给自己买东西，那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光明磊落。

可是日渐以往，到底是人世消磨了她的锐气。她知道她终会找一个人嫁掉，像在她之前的女人一样，寻得一个能够容忍自己的身份的人，总算做回好女人只管着相夫教子。

可是尹瓷给她的太多了。他不光容忍她，并且喜欢她。而挡她看向那个孩子，那是怎样一张干净的，未曾被人世间的污秽污染过的一双眼眸啊。

仿佛在他面前，自己的一切往日堆砌起来的高冷艳丽都被他的双眼排除在外，只是一眼，就能够看到自己的本心。

那样干净的一个孩子，自己怎么能跟他在一起呢？抱着一快陌生的碎镯子在城中穿行，想要将它修补起来，如同故事中的情节一般单纯的心思。

她确实一直在寻找那块玉镯子。可是在真的见到那块玉镯子以后自己再次意识到不管怎样自己都跟当年不一样了……

自己思恋的母亲，当年自己在她的怀里撒娇，逗得她笑容满面，自己已经与那个时候干净而单纯的自己有了天差地别，她自然是愿意做回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臭丫头，整日只管俯在母亲膝头听故事。

如果真如尹瓷的母亲所说，那块玉是因为思恋主人，心里太苦了，所以才碎掉了。

或许那块玉是因为自己堕入风尘而心碎呢？她虽然觉得这些都是天方夜谭，可是说到底自己到底还是变化太多。

不知道等到自己以后死掉的时候在地下见到母亲会怎样……会不会被责备……

母亲终其一生都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女人，在看到那镯子的时候她忽然明白母亲和尹瓷是一样的人。自己到底还是和喜欢的，以及自己的亲人形同陌路了……

所以虽然那赵丞相不光年纪大，府上也已经有了五个夫人，孩子也有了两三个，可是她依旧日日与那赵丞相见面，在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相必也早就传到了尹家，那尹瓷自然是知道的。

她以为尹瓷就会这般死心不再出现了。可是等她走到窗口，那个孩子依然傻傻的站在远处。

杜月瑶的琴技自然是没人可比的，一曲罢了纷纷叫好起来。可是大家还没尽兴，嚷嚷着要杜月瑶再来一首春江花月夜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几乎挂得船轻微的晃动了两下……

船船上的花卉都被吹掉了不少，耳边充斥着叶片在风中相互拍打的声音。

不久便想起了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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