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二）

孟如温本想走到那瀑布底下看上一看的，哪料到瀑布看着近走了半晌却像是施了迷阵似的总也走不到近前，想用法术把迷阵破开，浑身上下却似是被点了穴，半点法力也用不得。

既如此，孟如温转身便下了水，化作一条锦鲤，顺着河水游了下去。

水下宛如另一个世界，清晰可见随波漂浮的浮萍下躲着几条休憩的鱼儿，再看上方，澄清的水面时不时泛起浪花，重又拍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好似繁星。柔软的流水微微拂过周身，惬意极了，身旁时不时游过几条鱼，个头都比他大一些，点点阳光穿过清水照在身上，五彩斑斓。那几条鱼连吐了几串泡沫，竟也是五彩的，一时间孟如温浸在五颜六色的泡泡中，颜色绚烂的他有些头晕眼花。

泡沫纷纷散散地飘到孟如温跟前，孟如温伸鳍戳了戳他眼前的那个泡沫，那泡沫忽然将孟如温吸了进去，把他结结实实地给包了起来。

孟如温吓了一跳，伸出鳍再戳泡沫，没料到一下子泡沫就破了，溅了他一脸小泡沫——嗯，那小泡沫还是甜的。

一旁的鱼儿似是笑了起来，扭头对着他又吐了许多小泡沫，霎时间漫天遍地的小泡泡将他围了个团团转，一不小心就被泡泡给裹了进去，戳一下又溅一脸泡沫，还没等泡沫散去又还不小心碰到另一个泡泡，又是还一下子碰到好几个，那几个泡泡融为一个把他困在里面，他连戳了好几下才给破开，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狼狈不已。

围观的鱼儿似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有趣，见泡沫散的差不多了就又吐出来一堆，飘在孟如温周身，看他在泡泡里面穿梭来穿梭去，却怎么也出不来，嘴巴一翕一张地笑得很是开心。

孟如温见他们好几个捉弄他一个，不能白白让人给捉弄了去，便也龇牙咧嘴地吐出一串泡泡来，虽然没有颜色，但他一气之下吐出来的泡泡特别大，直接在众多缤纷的泡泡里杀出一条路，直奔就在他眼前的那条胖头鱼而去。

孟如温怎么也没想到，那么大的泡泡居然被他一口气全吸了进去！但也狠狠呛了胖头鱼一口，呛的他直接在水里翻了个跟头，翻着大大的白眼半晌才缓过气儿来。

孟如温大笑起来，身子不由得往后一仰，随后就乐极生悲了——往后仰的时候压到许多泡泡，一个接一个的融合起来把他包了起来，那厚度戳都戳不破。

孟如温仿佛看到一丝邪光从胖头鱼的大鱼眼珠里闪过，随后胖头鱼指挥着一群鱼儿游到了牢牢包裹着孟如温的泡泡上方，挥舞着两片短短的鱼鳍，就像狮子滚绣球似的推着他往前游。

转的孟如温头晕脑胀，直翻白眼。

就这样一路玩一路游，待到所剩不多的泡沫被河水冲散，他这才发现方才一直在他身边的陪他玩耍的几条鱼儿都游去了一边，睁着眼睛看着他，嘴唇一翕一合地似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泡沫。

孟如温不解，继续向前游去，陡见前方水流速度变快，一下子就将他推到了崖边——这竟然是个瀑布！

孟如温猛地向下一看，深不可见，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除了一团绿光。

孟如温再仔细一看，绿光？这不是忘川的冤魂厉鬼吗？

那团绿光中突然伸出数不清的手，抓着孟如温的尾鳍使劲儿往下拽，孟如温都能听见他们口中喋喋不休的“我好饿”“下来陪我们吧”，慌的他拼了命地往上游，但一人之力哪抵得过忘川数不清的冤魂厉鬼？

就在他要被拽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捏着他的背鳍轻轻巧巧就把他拎了起来，再一甩，孟如温就被人扔在了地上。

孟如温揉了揉腰，好半天才站起来，谢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人家跳起来拍了孟如温脑门一掌，“你这娃儿看着挺知礼，就是不听老夫说的话！早告诉你这边下去就是忘川你还往那儿游，这次老夫把你捞回来了下次呢？下次还这么好运能等到老夫来捞你？你这娃儿.......”

孟如温暗自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听着老人家教导，心下忍不住感慨。

他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老人家，要是从这儿回到六界中，那六界得过了多久啊？”

老者正钓着鱼，闻言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好笑道：“你在这过了多久，六界就过了多久啊。”

“那也不算是超脱六界之外啊。”孟如温一撩衣袍，盘腿坐在老者身旁，老者看了看他，道：“为何不算是超脱六界之外？”

“六界之外，那自然是与六界毫无干系。”

“这里就与六界毫无干系啊。”老者摆手道。

“在这过了多久，六界就过了多久，”孟如温认真道：“这就是这里与六界的干系。”

“而且，”孟如温指了指眼前这条河，“这条河也是干系。”

“有何干系？”老者来了兴致，问道。

孟如温指着河，道：“此河在六界名唤‘忘川’，忘川乃天魔两界分界，更是助六界引渡冤魂、镇压厉鬼，护佑六界平安，对六界来说极其重要；而忘川却是发源于此，没有这里，就没有六界，怎能说此地与六界毫无干系？”

“所以？”

“所以，这里不能算是六界之外。”

老者有些意外地看着孟如温，“老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此种说法。花鱼儿，看不出来，道行挺深啊。”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孟如温也了解了这老者脾性，当即故意叹道：“这里山清水秀，就是没个屋子，要不躺里头还能读读书，读累了还能赏赏风景，多惬意。”

老者转过身去，不理他，转而问道：“你这么想回去，干嘛不回去？”

“这不是走不了吗？”

“不是跟你说了跃上去就行了吗？”

孟如温失笑道：“我连瀑布底下都走不过去，还跃上去？”

“许个愿，万一哪次神佛保佑你就走底下去了呢。”

孟如温嘲道：“我自己就是仙，还求神佛保佑？再说天界有几个神愿意搭理我，更别提各尊大佛，一心普度众生哪有空搭理我？”

老者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左手一翻递给孟如温一根钓鱼竿，“我要吃烤鱼，你帮我钓几条。”

孟如温：“........”

“不。”孟如温断然拒绝道。

老人家诧异地瞥了眼孟如温，哼道：“呦呵，翅膀硬了？”说着老者上下打量着孟如温，“你也没有翅膀哦。”

孟如温警惕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老人家一抡胳膊一把把他拍进水里，“捞鱼去！”

孟如温一进水里就变成了锦鲤，他一小锦鲤，面对这么多又大又好看又陪他玩的同族，他怎么抓？他怎么下得去手？

孟如温露出他那颗圆圆的鱼头，张嘴吐着一串泡泡道：“抓不到。”

“抓了吗你就说抓不到？老夫看你就是懒！欠抽！”老者甩着那鱼竿就往孟如温头上抽，孟如温赶忙缩回水里，摆着尾巴和那几条鱼面对面地吐起了泡泡。

老者无奈，又把他拎了上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是六界之外。”说着，老者捞起一条鱼，轻轻一捏，那鱼就像云雾一样散了个干净，不留一点痕迹。“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

老者见孟如温微怔，本以为他又会说些什么出人意料的话，结果他问道：“那你还吃什么？”

“.......”老人家又催道：“花鱼儿，还不给我捞鱼去。”

“不去。”

“都说了这都是假的，你还不赶紧给我捞去？”

“自己捞去。”

“让你给我捞啊。”老者一巴掌打到孟如温后脑上，“它们又不是你的同胞，你怕啥？”

孟如温叹了口气，“好歹他们也陪我玩耍嬉戏过，管他真的假的，都是我的朋友。”

老者好奇地问道：“你还跟个假鱼做朋友？”

“毕竟在这里，也无人与我做朋友啊。”

良久，孟如温才又问道：“老人家，你也是虚无的吗？”

老者扶额，“.......”

孟如温又问道：“老人家，这里只有你，你不孤单吗？”

老者闻言，轻笑道：“我只是个守门人。”

孟如温无言。

他想霜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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