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二）

因为素来不喜热闹的林神难得办一次寿辰宴，霜月便让府里仅剩的侍女，也是她的贴身婢女带了好些长戚府里的珍贵物件送去翠林府当做贺礼；顺便将另几坛酿好的清香雪送去给月神——数月未归，怕是馋的紧了。

人一走，偌大的长戚府就只剩下霜月和孟如温两个人，未免显得有些寂寞清冷。

这日，孟如温躺在地上，赏着满院的梨花，叹道：“天帝这是要困我多久啊！”

霜月道：“伤若好全了，不妨去紫霄殿。”

孟如温连忙甩头，他才不要自找麻烦。

霜月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无聊？”

孟如温连忙坐起身，道：“嗯。”

霜月似是在想些什么，脚尖不停地蹭着地上的泥土，忽地问道：“你，想不想去凡间？”

“凡间？”

“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凡间长什么样子呢。”

孟如温想了想，道：“若我无事，我带你去凡间逛逛。”

“嗯.......”霜月想了想，“你现在就可以带我去看看。”

“啊？”孟如温愣了一下，“你有何法子？”

孟如温觉着这数日相处下来霜月的性子他也差不多摸清了，与嫌犯偷溜下凡玩耍这种事，霜月是决计不会做的。

“元神出窍。”

孟如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元神出窍，对啊！依照他俩的功力，魂魄离体个十天半月的完全可以。虽然元神出窍没有法力，但下凡何须法力？

“但你的伤.......”霜月犹疑道。

“无妨，长戚府里的奇丹妙药都快被我吃空了，不过元神出窍十几日，不碍事。若实在支撑不住，回来就是。”

霜月点头称是，当下二人坐定，元神出窍，飘向凡间。

霜月从未到过凡间，哪怕前不久历过一次劫，也都记不大清了，便提议让孟如温打头，带她到各地转转。

孟如温到凡间向来只去一个地方，可是如今美人在前，正是留个好印象的好时机，岂能去那种地方。想了想，便道：“凡间五国并立，这宁国金陵最是歌舞升平，繁荣昌盛，咱们就去金陵看看吧？”

“好。”

“怎么样？人间也还不错吧？”孟如温看着两旁景色，再看看霜月不同往日清冷的神情，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你算是找对人了！偌大天界，若论最了解凡间的，我当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霜月不语，透过小路两旁专为行人遮阴而栽种的杨树，可以看到两旁绿油油的畦田，一望无际，偶有微风拂过，便见那青苗微微晃动一下，连成一片，就像海浪般来回起伏。间或有几个农夫挥着锄头在田中辛勤耕作，偶尔摘下斗笠擦擦汗，就又继续弯腰干起活来，甚至还有骑在高大粗壮的牛上的小童，吹着根自个儿削的竹笛，曲调清新淳朴又不失欢快，一曲毕，悠扬余音久久绕在耳边，良久才散入天地。

霜月不由得赞道：“凡间虽不如天界灵力丰沛，但山清水秀，片片畦田点缀其间，小桥流水，炊烟袅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是啊，”孟如温摇着扇子，“要我说，这人间比天界要有趣的多了！”

孟如温“啪”地一下合起手中折扇，指着前方那座城道：“那便是金陵了，等进了城，再让你看看另一番景象！”

城内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宽敞的街道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行走，路旁满是摊贩，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旁边的店铺，客似云来，生意个个红火。

“霜月，”孟如温掏出两个铜板，买了两根糖葫芦，递给霜月一根，“尝尝。”

霜月接过糖葫芦，看着眼前一串红红的果子，试着咬了一口，却被酸了一嘴：“好酸。”

孟如温哈哈笑道：“原来你吃不得酸啊！”

“对了霜月，你先前不是下凡历过一次劫吗？怎么都不记得了？”

霜月看了看四周，摇摇头，道：“凡间光阴荏苒，更何况我历劫时也无暇游览秀丽河山、人文古迹，对凡间并无什么印象。”

孟如温不由得笑笑，边吃边道：“要我说，这神仙啊，不论历劫与否，就该谈情说爱，感受感受这情爱。你看你平日里也就待在天上，整日里光想着守一方安宁，你知道怎么才能守一方安宁吗？”不待霜月答话，孟如温继续道：“六界之中，天界统领灵、人二界对抗以魔界为首的妖、冥三界，咱天界神仙说着庇佑六界生灵，其实也就是庇佑人界罢了。你天天待在天上，这人你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了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不了解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才是‘安宁’？安宁不是光守护平安不被魔族侵犯就行的。你还是得多下凡走动走动，别老待在天上修炼了，你看看清濯，天天修炼，这么多年了，不照样还只是个小仙子吗？”

“再说了，情义情义，无情怎生义？”

霜月道：“我的劫不是你搅的吗？”

孟如温噎了一下，霜月道：“仙者，以六界清平为己任，若是一味地沉沦情爱，又哪来的心思去守护六界？这情劫，不过是为了让吾等勘破自身，脱离红尘罢了，又岂能纵情声色。”

孟如温反问道：“那此次情劫你悟到什么了吗？”

霜月道：“我的劫都被你搅了，又如何悟道？”

孟如温哑口无言，霜月看了看他，继续道：“若是天界仙家皆如你一般无所事事，这天界早亡了。”

孟如温：“.......”竟无法反驳。

孟如温顿了顿，转而道：“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尝尝凡间绝味，如何？”

霜月点点头，于是孟如温又带着她去了好几家酒楼，包了好些糕点，霜月尝了尝，一张脸难得皱成一团，连忙把嘴里的糕点都吐了出去，微带着怒意瞪着孟如温，这人就是故意的！

“水光潋滟晴方好，这时游湖赏荷最是适宜了。”孟如温租了条小船，霜月坐在船头，他就在船尾摇桨。

“我还以为城里都像那条大街似的，处处都是屋舍商铺，没想到这等景色居然也能在城里见到。”霜月伸手在湖里拨了两下，圈圈涟漪便散了开去，重重倒影映得这清澈见底的湖水绿油油的，颇有一番“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叫人还以为身在田野之中呢。朵朵荷花争相盛开，只有几株荷花略微羞涩，犹自含苞待放，便有蜻蜓落在上头。往湖水里仔细一瞧，隐隐可见土下节节白藕，白白嫩嫩的，虽不大，但等到了采摘的季节，想必也是一番丰收。

“这湖上荷花众多，你小心着点，可别叫船给压了。”霜月道。

“荷叶五寸荷花娇，我可不敢给压了，要不被这湖的水君或是附近的哪个土地给告了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骂。坏了风景不说，万一毁了哪个小精灵的仙途，那可是造孽了。”

“你倒是怜香惜玉。”

“这哪是怜香惜玉？万一这小精灵将来修了个男身呢？总之坏了人家仙途不好。”

霜月勾了勾嘴唇，坐在船头静心欣赏着风景。

“上次赏这荷花，虽比这更要广阔一些，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霜月突然道。

“啊？”孟如温愣了一下，“天界？”

“嗯。”

孟如温笑道：“芙蕖塘的荷花应当比这里的荷花更加繁茂灵秀啊。”

霜月摇摇头，“不是芙蕖塘，是七百里清池。”

“翠林府？林神何时有这等雅兴了？”

“是花神。”

“也就花神敢在七百里清池肆无忌惮了。”

霜月笑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水神与花神交好，月神与林神交好，花神与林神又是同门师兄弟，一来二去的，四位仙上便也熟稔了起来，又因林神极不爱走动的缘故，四位仙上便常常在翠林府聚集。

有次月神带了她去，水神恰巧也带了流云泽去，四位长辈交谈起来，他们两个小辈便在另一边玩耍。但照着霜月清冷高傲的性子，与流云泽说的话最多不超过三句。

也不知道为何，从那以后月神便常带着她，甚至是半哄半骗地让她去翠林府，然而每次都能碰上流云泽，但依旧不超过三句话。

她记得有次流云泽同她交谈，问了她好些问题：“霜月仙子，你如此天赋，又勤加修炼，想必很快便能飞升上仙吧？”

“霜月仙子，你我同修水系，可真是凑巧啊！”

“霜月仙子，我可不可以请教请教？”

“霜月仙子，你........平素都爱做些什么啊？”

“霜月仙子，你可有喜欢的花？哦.......是雪莲吗？雪莲长在那万年冰封之地，冰清玉洁，与你甚是相配。”

霜月被问的烦了，随口道：“荷花。”其实她也只是在花神的《花放》上看到过一次。

再之后，花神顶着林神冰冷凌厉得仿佛要将之千刀万剐的眼神，在七百里清池辟出一大块地用来种荷花，还在上面施了法术，让那些荷花永不败谢。

再之后，任月神如何游说，她再不肯去七百里清池一步。

“霜月！”

霜月回过神来，扭过头，问道：“何事？”

孟如温道：“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被这景色吸引住罢了。”

“哈哈，”孟如温笑了几声，“霜月，你想不想尝尝荷花宴？”

“啊？”

“就是用荷花做的吃食。”

“这花能吃？”

“那当然！你可别小瞧凡人，凡人啊，除了没有法力，可算得上是无所不能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只要能抓到，统统都能拿来做成吃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了的！”

“好啊。”霜月想了想，“好像清濯仙子真身便是水莲，莲与荷本是一物，只是叫法不同，这荷花好歹也算是清濯仙子的同胞，你与她素来交好，她的同胞你下的去口？”

孟如温有些尴尬，好像.......还真是清濯同胞呢。

旋即孟如温豪迈地一挥手，“无妨，左右这池荷花还没有修炼成形，便是凡人也吃的得的，咱们尝尝也不妨事。你且等着。”说着，孟如温停下摇桨，伸出手，一气摘了好几片大荷叶，又摘了些莲蓬下来。

霜月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孟如温举起荷叶解释道：“这荷叶熬成粥，清暑宁神，最是镇心益气；那莲蓬，”孟如温又指了指船板上的莲蓬，“剥开后这莲子可以直接吃，很是清香，也可以做汤，也可以做成丸子。”孟如温似是被自己的话语馋到不行，又指了指荷花：“这荷花瓣，一瓣一瓣摘下来用水洗过后加上其他佐料，可以做成枣泥荷花卷、炸荷花。就那下面的莲藕，也能做成藕粉圆子、蜜饯捶藕，或是冰镇藕片。”

霜月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小一朵荷花竟然上下都可以吃，果然还是凡间悠闲！

诧异过后，霜月瞧着那大大小小的荷叶，还有饱满翠绿的莲蓬，微微蹙着眉，道：“这样........”

不等她说完，孟如温便将外袍一脱，整个人跳了下去，不多时，便摸了许多白嫩瘦小的莲藕上来，上面犹带着水珠，一节一节的，在日光的照耀下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霜月：“........”

待到孟如温上船来穿好衣裳，霜月才接着道：“这样，不算偷吗？”

“小子好快的手脚！这么会便摘了这许多来。小女娃倒是个知羞的，怎地和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混一起了！”

孟如温：“.......”

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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