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

桑稞上神不理世事多年，此次出手相助也是因为霜月的那几缕月光飘到了他府邸，他素日又与月神交好，这才匆忙从忘川调了一队天兵前来营救。顺便奉天帝旨意抓了孟如温回去，把人送到南天门外便回了他的府邸。

孟如温直到站在天庭面对众多面色凝重且一见到他便面露不屑的仙家，仍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是祸事，还是天大的祸事！

“天帝驾到！”

一众仙家这才收敛神情，对着宝座上的天帝行了一礼，“见过天帝。”

天帝摆手示意，对正中的孟如温道：“孟如温，你伤势如何？”

孟如温微愣，不明白天帝何意，不过看这形势，怕是要耽误许多时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本就伤重，估摸着他支撑不了多久。便道：“多谢天帝关怀，只是遇上端英，与他交手之时受了些伤。”

天帝自然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伤势有多重，道：“既然你伤势沉重，你便回去好好养伤吧。”

“天帝！”当下就有仙家急道。

天帝抬手制止，道：“此事容后再议。”而后对孟如温道：“你且回去好好养伤，伤好之后，还有要事需与你商议。”

孟如温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虽有上仙的名号，天庭中却无职位，有何事要与他商议？

虽是不解，孟如温也不好问，行礼道：“是。”

一出紫霄殿，一名仙婢怯生生地问道：“仙上可是孟如温？”

“是，你是？”

“奴婢是长戚府婢女，奉仙上之命前来迎接仙上进府休养。”

“长戚府？”孟如温想了想，长戚府，那不是月神的府邸吗？“你家仙上是？”

“月神仙上。”

“月神？”孟如温更不解了。

“是的，月神仙上说，为感谢仙上救我家小姐一命，特请仙上来府中安心养伤。”说着，那婢女指着一旁四周站了许多天兵把守的马车，“仙上请。”

这架势.......来者不善啊。孟如温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天兵，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高大巍峨的紫霄殿。

天帝和月神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霜月？”孟如温愣了愣，“你伤无碍了？”

霜月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药瓶，道：“爹爹帮我把那几丝真身又合回去了，我多歇几日便好。倒是你，在焱火山为了护着我强撑着和端英斗法，反而你伤的比我重多了，伤到元气了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可别再这样了，能走一个是一个，何必白白搭上自己呢？”

孟如温不好意思地笑笑，“修仙之人，哪有不受伤的？再者，我既来了，又怎能独自一人逃命呢？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霜月不语，手上摆弄着那些药瓶。她偏着头，几绺长发遮挡住她的脸，孟如温看不出她什么表情，见她不搭话，只好在那干坐着。

“你来的时候，可看到马车旁的天兵了？”霜月突然道。

孟如温点点头，一说到那马车他就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坐马车来？还是那种粉嫩粉嫩软软乎乎的马车？他是重伤，但他还没虚弱到要坐马车的地步啊！给他一匹天马他自己也能过来啊！

“那些天兵，是天帝派来监视你的。”

“不会吧？”孟如温大惊，天帝什么时候连底下人的恩爱情仇都管啊？

“许多仙家都说端英潜入天界之时，前后只有你一人见过端英，恰巧那段时日你发配在忘川，他们便要求天帝严惩你。”

“呵。”孟如温冷笑，随即又惑道：“可是天帝并未提及此事啊？”

“因为那些仙家手中并无实据，又因你身受重伤，所以暂且放了你；只是此事你的确嫌疑最大，因此等你伤好之后，还是要去紫霄殿对质的。”

孟如温点点头，“所以此刻长戚府外布满了天兵天将？”

“是。”霜月走到孟如温身旁，道：“你把衣裳褪下来，我给你上药。”

孟如温诧异地看着她，见她眼神坚定不容反抗，略有羞涩道：“我、我自己来吧。”

“你够不到。”

“.......”孟如温别别扭扭地把衣裳褪下一些，露出整个后背，感受着药粉洒在他伤口上时的刺痛，又感受着她冰凉的指尖偶尔略过他的肌肤上，丝丝麻麻，痒得很。

霜月一边上药，一边道：“众仙家怕你听到风声后畏罪潜逃，要求天帝把你关押起来，天帝不同意，却又耐不住众多仙家的愤慨。我想着你于我有恩，你在天界又无亲朋好友，不如来长戚府，这样既可照看你还了恩情，也能让那些仙家安心。”

“哦........其实我有亲朋好友的。”

霜月：“.......”

“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我还有两个妹妹。”

“........”霜月想起来了，一个叫孟如玉，一个叫清濯；其中那个孟如玉是他的亲生妹妹。“可要我把她二人接入府中？”

孟如温连连摇头，这俩要是进了府他别想安生。

“好了。”

“真是麻烦你了。”孟如温面色微红地穿上衣衫，谢道。

霜月神色如常地将药瓶放到一旁，道：“府里侍从不多，几个侍童随爹爹去翠林府探望林神去了，实在无人，还请如温上仙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孟如温忽然想起那个接他来的婢女，“你不是还有个婢女吗？”

“她真身是棵水草。”

孟如温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鱼吃水草，难怪那婢女看他的时候怯生生的。

孟如温道：“额，霜月，咱们也算是过命之交了，不必再唤我‘如温上仙’，唤我名字就好。”

霜月难得地笑了一下。

虽然那笑容稍纵即逝，孟如温却觉得那笑容就像春风轻柔和煦地拂过刚冒出头的嫩芽，万物生长。

孟如温只觉自己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你这伤的不轻，还需静养，我就不打搅你了。”说着，霜月转身便要离去。

孟如温忙道：“霜月！”

“何事？”

“多谢。”孟如温再次谢道。

“不必谢我，单我一人天帝也不会同意的。先前庭上早有几位仙家为你说情，我只不过听到消息过去赶了个巧罢了。”

孟如温极为诧异，“居然还有仙家为我说情？不知是哪几位？待到事情了了，我好上门道谢去。”

“武曲星君，太上老君，还有一位刚飞升上来的仙家，我不知名号。”

“哦。”孟如温点点头，暗自记下，以后定要好好答谢这几位。

孟如温还是道：“那还是要多谢你。”

“无妨。”

“那个.......”

“还有何事？”

“可否帮我给如玉和清濯带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无需挂怀？”虽说这俩九成九不会挂怀他。

“自然。”

“还有一事........”

“请讲。”

“我可能出府？”

“天帝有旨，你伤愈之前不得出府。”

“哦。”孟如温有些沮丧，不能出去玩了........但是霜月在啊！

孟如温又开心起来。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三个月。

霜月途径长廊时便见孟如温正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花瓣，不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拾花。”

霜月不解，抬脚缓缓走进庭院，果见孟如温正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拾起地上的花瓣。

霜月抬起头，看着这株梨树，轻轻将手抚上粗大的树干，道：“这株梨树，是我出生时爹爹专门从广寒宫向嫦娥仙子讨要来的，爹爹又拿了几十坛清香雪去找花神，让花神施法，让这一树梨花永不凋零。”

“我说怎么这会梨花还不曾凋零，原是花神施了法术。”孟如温一边听着，一边捡起地上的花瓣。“不过嫦娥仙子不是素来喜欢桂花吗？何时种过梨树？”

“据说当初她与后羿相遇之时便是在梨花盛开之时，可能是思及故人，但广寒宫地僻寒冷，梨树长得不是很好，又因每日睹物思人太过痛苦，嫦娥仙子这才给了我爹爹。”

孟如温应道：“清香雪霜洁白又小巧玲珑，很是配你。”偶然一瞥，看到霜月发上落了几片花瓣，便伸出手去，轻轻将花瓣拈起，攥到手里。

霜月抿了抿嘴。

孟如温将花瓣从霜月发上拿下之后才意识到这动作有些不合适，顿觉四周一片静谧，只剩溢出天际的尴尬和内心狂乱的.......心跳声。

孟如温不好意思地轻咳几声，掩饰过去，却意外瞟到霜月高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羞红，不禁笑出声。

霜月猛地将脸别过去，脸却是更红了，孟如温笑得更是开心。

良久，孟如温才止住笑意，道：“冒、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霜月瞥了他一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无妨。”

孟如温看了看左手握着的一把梨花瓣，道：“霜月，这些花瓣可够酿酒？”

霜月看了看他手里的花瓣，道：“这些只够酿一坛的。”

“一坛？一坛也好，偌大个长戚府，竟连坛酒都没有。我可很久没喝酒了，一坛够我解解馋了。”孟如温颇为满意。

“你伤还未好全，不能饮酒。”

“无妨，等这酒酿好了以后，我伤便也好了，等到那时再挖出来喝。”孟如温兴奋地对着霜月道：“霜月，你可得教教我这清香雪怎么酿，我可是馋了许久了。”

“好。”

霜月拿了两小坛醴泉水来，又与孟如温先将那些花瓣在水里简单清洗一下，再将花瓣尽数放置在另一坛泉水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瓶塞，往里面滴了两滴，道：“这是花神酿的花蜜，放点花蜜，酿成的酒更香。”随后才让孟如温找了块布盖上去。霜月拿出一块手帕，迎风一抖，拿手帕便已变为一条白绫，霜月将白绫系上，又检查了一番，确定坛口已密封严实，素手轻挥，梨树下便露出一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洞来。

霜月刚要将那坛酒放下去，孟如温却拦了下来，道：“且慢。”

孟如温拿过那坛酒，以指为笔，在坛身上刻道：“上仙霜月、孟如温集此梨花数十，散入醴泉，入木之下，后遇酒成，必得共饮。”

孟如温满意的看了看字，抬头道：“这下可以埋了。”

霜月看了一眼，应道：“好。”

埋下酒坛，孟如温静静地欣赏着霜月的侧颜，眼前这个女子，就像天山上的雪莲，清冷而又高傲，令人觉得是那么遥不可及。

可此刻，她就在他身旁。

孟如温轻轻唤道：“霜月。”

“嗯？”女子应道。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报恩。”

“那.......你没有听别人提起过我？”

“有啊。”

“你觉得.......我........如何？”

“很好。”

“很好？我在天界的名声可不好。”

“旁人说的与我无关，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清楚。我认识你，了解你，只是从我们相遇的那一面开始。”霜月淡淡道：“与之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了解他，不是吗？”

孟如温抿着嘴，心里五味杂陈。

霜月.......

孟如温与霜月并肩站在梨树下，看着枝头上茂密的梨花千姿百态地绽放出自身的娇俏可爱，此时恰巧一阵微风拂过，顿时院中卷起一阵漫天花雨，片片花瓣从树上飘起，或落入院中，或飘向远方，像下雪了一样。

孟如温突然道：“霜月，你知道梨花在人间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

“爱，最纯真的爱，一辈子的守候。”

“.......永不分离吗？”

“永不分离。”

孟如温伸手在漫天花雨中捡过一朵梨花，轻轻地别在霜月的鬓发上，看着乌黑的墨发上戴着一朵洁白无暇的梨花，当真美丽。

霜月仿若呆滞了一般，耳根却是迅速红了起来。

孟如温也不急，静静地注视着霜月。

霜月望着孟如温深邃的眼睛，看到了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也看到了孟如温难以掩藏的温柔和宠溺。

霜月轻轻地抚着鬓边的梨花，不知该作何回答。

孟如温笑了笑，无妨，他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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