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樾走时,特意回头看了看。
那坛酒还好好的待在原地,连朝向都和昨天一样。
他轻轻一笑,无甚在意的走了。
擂期第二日,如果说叶浔昨日还在试探,今天就是彻底放开了在打。
好像拼着一股什么劲,不全数使出来不罢休。
进军营这么多年,叶浔又找回了当年万花谷守擂的状态。
见招,拆招,接招。
不管是谁,不管什么动作,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慢放的皮戏。
那人起先动的是拳,拳风先至,手边的空气也仿佛烤炙了一般扭曲着,又仿佛成了一种什么液体,绕着拳头泊泊流淌。
全身也调动起来,除了拳头,其他部位都形成了防御的状态,连面部表情也因为用力而不平稳,眉头耸动,嘴角紧紧皱起。
场上明明没有风,他的衣角却因为动作翻飞,甩在身后,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或许在旁观者看来,他已经足够快。
蛇步,斜上勾拳,莲花身法,不需要一个呼吸,叶浔便已经辨出他的招式。
观众只见那人迅即出拳,虽然他是先手,却有眼力好的人看的分明。叶浔出手速度更加迅猛,那人拳还没伸完,叶浔已上步往前,到了对手不可及处。
她已出手了,使的是凌空鞭腿。
一跃,鞭腿,随即收回。
难以形容的力度,难以形容的速度。一个动作想要发出,必须要有起点和终点,从此处行至另一处。
但是她的动作,质感上仿佛被抽掉了中间几许过程,变得一顿一顿。明明上一秒还在七丈外,怎么下一秒就到了五步前。
中间行迹,也好像都失去了,人变成一闪一闪的图画,让人疑心她是使了什么诡计秘术凭空出现的。
旁观者大骇,双目瞪圆对视着,嘴里却说不出话。
形容不出那种动作,只能一个劲向对方示意。
好像在问:你刚刚看见了吗?
来不及惊讶,对手就如枯叶残枝一般飘了出去,又重重坠落到地面,向后滚了又滚,吃了满口砂石,撞的两眼发花。
叶浔却收已回了动作,如松般立于台上了。
满堂皆静,只有礼官的声音还在继续,带了一丝颤抖。
“下一位。”他抬起左手,用袖口擦掉额头的汗。
许樾在看台上,显然也被惊住了,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叶浔。
王意和陈刻两个人却好像见怪不怪,还在讨论刚刚那人出手如何,是否要将其招揽至自己麾下。
“我看不行,反应太慢,昨日那个使鞭的都比他更好些。”小陈将军懒道。
“身法还算稳当,当个护院也好的。”王岳茵嘟囔。
“你让王氏石竹拳三十九代传人给你当护院?简直异想天开。”陈刻怼她。
“人家在江南连武馆都有了,何必伺候你。”犹闲不够,他又添了一句。
“将军今日,好像有些不同。”在他们谈话的间隙,许樾出声。
“害…是今日放开了打了,昨天缩手缩脚,我俩看着都憋屈。”王岳茵是个心直口快的。
“西南军营里流行打擂台吗?我看京城倒没有这类活动,都是每天在演武场练兵。”许樾剥开一个橘子,酸酸甜甜的香气迸发在空气中。
“倒也没有,基本上不怎么打。”王岳茵随口应了他一句。
不怎么打,也就是说,叶浔在入军营之前,就已经打过擂了。
并且王岳茵和陈刻在旁观看过。
她是十八岁入的军营,意味着她守擂的时候,或许只有十六七岁。
敢上擂的都是有了经验的,哪家大人会把家中少年子弟送去上擂,不怕孩子命丧擂台吗。
看她这熟练度,估计还不止上场过一次。
西南有名的擂场并不多。
许樾还在思索着,正打算再套两句话,一抬头便见陈景韵冷冷盯着自己。
王岳茵犹在喋喋不休,许樾却问不出了。
心思被人看破,些许尴尬。
许樾只能扭头看向台上。
场上不知发生什么,观众忽然惊呼一声,许樾连忙起身,三两步行至看台栏杆边。
只见被打下台那人气如游丝,不一会口角便涌出了白沫,竟是就这么昏厥过去了。
见他迟迟不醒,人群中已起了窃窃私语,怕不是将军打死了人!
许樾立刻叫人抬了他去医馆。
人运上担架担架时,许樾注意胸口露出一个小小的番文刺青,上有图案,形如雄鹰。
三皇子的人?
离擂台最近的医馆不知怎么人都爆满了,只能送去城东头李大夫那家,怕送到时,人已不好了。
许樾默了默,叫来双鲤,耳语了几句,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双鲤得了差事,立刻就去办了。
叶浔下了擂台来查看。
她用的力道她自己清楚,能让人坠下台,却不至死,况且这人有武功傍身,怎会口吐白沫。
自己来京还不到两月,竟已有人出手了。
她见陈刻和王意也在人群之中,与他们对了眼神。
叶浔来到那人面前,亲自攥了他的手腕诊脉。
表面上确实是将死之脉,只是她分明闻到了一丝叶红花的气味。
叶红花佐曼陀罗白芨老竹叶,煎水送服,可让人陷入假死状态。
这单药方她在万花谷背了不下一百遍。
她立刻抬笔写了一张药方,让陈景韵亲自去煎。
一边封了此人周身大穴,防止他服了别的毒药毒性迸发。
双鲤回来时,陈刻的解药已煎了一半,他立刻去找了许樾。
“公子,医师已到…不知…”他声音压得很低,小声汇报着。
“先候着,别叫人发现了。”许樾回。
叶浔会医术,他倒是没有想到。
给人服了解药后,他便悠悠转醒,见到众人,愣了一愣,继而道谢。
“咳咳…小人多谢将军相救。”他低低咳了两声,一边说。
叶浔并没有立刻接他的话。
“小人如今身体已无大碍,趁着天亮要赶回家了。”他见无人应答,又道。
一屋子的人,面色各异看着他。
叶浔终于发话:“今日你晕倒在台上,只怕眼下身体还未恢复,我叫人送你回去。”
那人或许也已昏了头,忙接道:“不劳将军费心,小人自己回去便可,从此处赶回住所也还来得及。”
他极快的动作着,几下便来到了门前。却忽然想到什么,正欲回头。
“是不是给你药的人告诉你,吃过解药后最迟也会在申时醒来。”叶浔冷道。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除了人,几处已点起了蜡烛。
推开门,夜色清冷,霜重露寒。
正欲离开,却有人先一步敲了他的后脖颈。
“去查。”叶浔拨动着腰间短匕,“关进牢里,看着别让他寻死。”
“是。”陈刻厉声而应。
许樾下午便回了许府,猜想此刻他们已经把人扣了。
三皇子突然出手,并没有告知他。
看来三皇子已有了更趁手的武器,不再需要他了。
倒是正好,反正他也…帮了叶浔。
园里绿牡丹开的正好,许樾伸手拨弄着花瓣,有几处卷着迟迟不开。
深秋的风像小刀刮在人脸上,空气中含了丝丝甜味和酒味。
像是感觉到什么,他抬首一看。
星月之下,叶浔提了那壶蜜酒,坐在墙头,拆了酒封,细细品了一口。
“酒不错。”她笑道。
喝了一口,叶浔轻轻跳下墙头,和他一起蹲下来看那株绿牡丹。
“这个品种我倒是没见过,西南少有。”话语间,酒气和了菊花气,变成一种淡淡的香,缠绕在许樾的指尖。
“走吧,官话还没学完呢。”她先起身,向书房走去。
“以后不会了。”许樾还在原地,声音从叶茗清背后飘过来。
他答了她那天晚上的话。
谁都没动,一前一后,影子拉长,仿佛变成廊下多出的两根柱子。
叶浔转身行至他面前,将另一坛酒递出去。
许樾无奈,拆了封口,又和她碰杯,才猛然饮下一口。
两人对酌。
“原谅你了。”短短的话,在风里碰碎。
变成许樾心头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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