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浔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自从自己进了万花谷,被叶家收养后,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小姐了。
准确的说那不是梦,更像是某种回忆录。
叶浔在天空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因为靠捡垃圾为生,经常吃不饱饭,所以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叫她小猴。
这名字其实是很符合的,自己小小的脸上总是抹满了脏污,肚子也因为水肿鼓起,像灌了水的羊皮口袋,四肢就像几根瘦瘦扁扁的麻秆,穿在躯体上。破破烂烂的裤脚也总是多出来一截,拖在脚后。
乍一看,可不就是只小猴吗。
叶浔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小猴也算可爱的嘛!
更多的时候,他们连小猴都不会叫,总是‘野种’‘小畜生’地称呼自己。
这时叶浔就不太开心了,直觉告诉她那是不好的词。
每每这时候,她就会学一学巷子口那条经常和她抢食的恶狗。
俯在地上,尽力呲开自己的嘴,把几粒稀拉的小牙亮出来给别人看,还要配上低低的恶狗一般的吼声,作势往别人的手臂上咬去。
很多小孩到这里就会被吓跑了,边跑还要边喊叫道:“野种又要咬人了,野种又要咬人了。”
他们坚信自己被她咬就会得病。
这是巷子里大人防止自家小孩靠近叶浔所撒下的善意的谎。
“那小畜生身上那么脏,也不知道是害了什么病,被她咬上一口就不好啦。”大人们拍拍孩子的头,温柔道:“见了最好离远点,把我们二郎新衣服都蹭脏了。”
说着说着,还要用自己的头去蹭小孩的头,大人小孩一起咯咯笑起来。
当然学狗叫吓人这种事也不总是奏效,在那条幽深曲折的巷子里,她还是经常被欺负。
就像这天,那几个作威作福的小孩又找到了她,为首的一个把她刚在路边捡来的半只葱油饼踩在了地上,用脚碾着,让它变成抓不起来的碎渣。
叶浔好几天都没有吃饭,饿的眼前发花,冒出星星。
她拼命的挣动着,双手双腿胡乱踢打着,用力到自己的手都裂出口子,也还是被人踩着头脸按在地上。
那人用的力气很大,她有半边脸都麻了,下巴在地上磕出口子,应该是已经出血了,嘴里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野种就是野种,好几天不吃饭也不死,那这一顿不吃也没有关系吧。”为首的那个哈哈笑起来,几个年纪较小的也笑起来。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捉弄一只瘦猴似的小孩实在是好玩。
看哪,她还会像狗一样龇牙,会像狗一样吠叫,学的很有模样嘛。
叶浔很想拿出回击的姿态,狠狠撕咬他们的手脚,直到自己的嘴里都是血也不停下。
她也很想放声大哭,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辛苦的活着。
可惜这些都做不到,因为她真的太饿了。
他们又想出了新花样,从怀里摸出一只馒头,在叶浔面前晃了晃。
叶浔的视线已经昏花,整个世界里只能看见那只黄面的馒头。
又有人笑起来,说:“只要你承认自己是野种,学狗在地上爬两圈,我就把这个馒头给你。”
“对呀,你就是野种,只要承认了就行了。”人群中有人附和。
“对啊。”“承认吧。”随后又有几道声音响起,来自不同的方向。
“那是什么意思。”叶浔想。
没有人跟她说过尊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人活着要有尊严。
她缺乏食物的脑瓜转不动了,只要照他们说的就可以了吗,好像,没有那么难。
她心里仍然有一个声音阻止她别那么做,很微弱的。
几秒的时间,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她打算张口屈服了。
有一个人,破云割月般的出现了。
“你们怎么能把人当狗一样捉弄!”是很凌厉的声音,听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叶浔昏沉中抬头往上看,却只能看见她华美的裙装上的绣花。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人。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最后的最后,是在一片重重交连的树林里,如雷如鼓的心跳声震溃神经。
前有凶兽,后有裂谷。
那声音裂帛般惨叫起来:“茗清救我!茗清!”
叶浔一觉惊起,全身已经汗湿了,脸上也是。
经年岁月难寻,故人已长绝,叶浔起身点了一炷香。
好久不见,小姐。
擂台赛的最后一天,许樾带了本书来看台。
他来时,叶浔正负着手立在栏边吹风。
他陪着她一起吹。
“冬日风寒,怎么不进去坐?”许樾问她,将书翻开看着。
“宣京冬日风景甚美,在西南倒是不常见。”叶茗清无声笑笑,说话间呼出白汽。
“下雪时更美,只是也更冷。”许樾答道。
两人披风带子叫风给刮得相交缠,飘在身前旋舞。
“不过冬日出行不便,自结识将军以来,还未曾相邀出游。”他歉意笑笑。
“待春日雪融,许某自愧邀请将军及诸位小将去南夕河踏青。”他伸手轻拱,算是相邀之礼。
“先生言重。”她也虚拱一手,再回到:“彼时若有时间,一定赴约。”
“还有,叫我叶浔就可以了。”她侧头看她,脸庞边缘在晨曦中蹭上一层浅光。
许樾翻动书页,油墨味爬上空气。
“先生可有听过,鸠占鹊巢的故事。”许樾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
一只小小的斑鸠正在觅食。
“听闻斑鸠不会搭窝,便去霸占喜鹊的窝来住。倒真是极恶毒之鸟。”她轻道,看着有些入神。
说完之后,她便没开口,静静立着。
“诚然在人类看来是如此。”许樾又翻过一页,复答道:“只是斑鸠喜鹊,终究不过两只鸟儿。恐怕对它们来说,只有是否能够存活,没有对错之分的。”
“话虽如此,只是在人看来,斑鸠确是惹人生厌的。”
许樾看她一眼,察觉到什么,手指不住在书角上磨了两道。
“不论是斑鸠,还是别的什么,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即可。
叶浔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才察觉出其中意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多谢先生答疑解惑。”她终于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许樾。
他只是笑笑,又问她:“多日不学,可知问心无愧用官话怎讲。”
叶浔正欲开口辩解自己还不会讲成语。
王意上来了,轻声附耳和她说了什么。
许樾自觉下了看台。
这边王岳茵交出一张文书,犹豫地看着她。
“孙栋林,字书锦,江南道金华陵越县人士,年三十一。”叶浔一眼扫过文字。
终于还是来了。
她是斑鸠,是惹人厌的斑鸠。
那只喜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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