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殊的肩背直挺,他穿着一袭青衫,虽然秋意还不深却已是寒气阵阵。秋风过耳,他灌了一袖子的风,露出白皙的手腕。他瞳色淡淡,像遗落在岛屿的树脂。
他似乎是察觉到舟絮的目光,回头看去,淡黄色和灰色的瞳目相对。
他的眼中映满了别鹤。
秀丽的像在湖水孑孓独立的白鹭。
舟絮偏过头去,两颊已染上绯红。
不多时,四人已起身准备离开,宋嘉烟对舟絮似乎不太友好,从始至终都是冷漠不屑。
村长赚了一大笔钱自然是开心不已,这会子也欢欢喜喜地站在门口送别。宋嘉烟就显得有些落寞。
村长为四人指明了方向,往前走了很久都是一味的平地,穿过一片紫竹林就看到了一件简陋的小屋。
白术是个稳重的人,她眼神示意阿丁起身前往门口却看到紧锁的屋门。
阿丁莽撞地想直接踹开门,白术虽然不是很赞同但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有于是对阿丁点了点头。
阿丁推了几步快速往前冲去,直直地撞在了木门上。
“你们找谁?”一个中年妇女端着菜盆从他们身边走过。
白术帮阿丁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而赔上笑脸::“您认识宋盼娣?”
“那当然!你们是来找她的?别找了!她要嫁给谢堂主的儿子了!”
四个人皆是一惊,妇女见他们紧张不已于是快速讲解:“俺们镇上啊有个医堂就是是姓谢的!他家的大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娶了十几房小妾了也一个儿子,他爹就这一个儿子可不着急了嘛!俺们镇总共就这么一家治病嘞,谁敢得罪他们!”
妇人大倒苦水,停顿了一会:“可怜了盼丫头,她爹走的早,现在娘也走了。那么小就去城里当丫鬟刚料理完她娘的后事就被那傻子看上了,死活要纳她当妾!”
舟絮听到这里脸色已经白了,她颤颤巍巍地开口:“那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镇上呢!今天还办喜宴嘞!喏!我刚回来!那家伙是真有钱!摆了三十几桌!那架势……”
还没说完四个人就赶忙离开去往镇上,舟絮只想哭,连翘上辈子受了多大罪啊?
长街响彻鞭炮的声音,循着声音源头不久就找到了谢家医馆。
医馆扎满了红色绸带,谢老头和傻儿子在门口笑吟吟地招呼宾客。
果真如妇人说得无二般,宽大的医馆摆上了几十桌酒席。
宾客们也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估计他们也数不清第几回到这儿参加喜宴了。
男人大多都喝醉了,扭着红粗脖子叫嚷,女人磕着瓜子斜着眼讨论,讨论的无非就是家长里短的琐事还有谢家一家的烂事。不时夹杂着对新娘的讨论,说是讨论,其实不过是戏谑和幸灾乐祸。也有几个少数的年轻女子脸上不带笑,或许是对新娘的同情,或许是对自己的担忧。
生在这里又是个女孩儿,免不了为了弟弟或者哥哥的彩礼被嫁给这样的家庭。可能他们嫁的更差。
谢老三看到一行人微微惊诧,舟絮的美貌在这个偏僻的小乡镇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谢老三转着眼球狡猾地看着舟絮,不过迅速又挂上了商人的假笑。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岁月的洗涤却变成了一个商人。
医者医人,医不了心,医不了自己。
他展开双手挂上笑:“快请进快请进!你们是别的镇来的?”
白术点了点头,四个人都跨过了门框。
舟絮经过时感到烦闷,谢老三身上的铜臭味钻进鼻子让人感到一阵难受。
来之前舟絮对谢老三傻儿子的想象一直是膀大腰圆的壮汉,没想到那竟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不算多难看,只是一味的傻笑。
谢老三这会儿也不招呼宾客了,紧跟着舟絮献殷勤:“稀客!稀客!快坐快坐!马上就上菜!”
他也不嫌脸皮厚,直直地坐在舟絮旁边:“小娘子是哪个村的?今年芳龄几许啊?长得真是俊逸非凡啊!今日是跟随妇女兄长一道来的啊?”说着说着手就攀上了肩膀。
舟絮心里泛起了恶心,又不能显露。
阿丁莽撞地又像动武力,只是迫于这里人太多,容易打草惊蛇,正当他准备隔开谢老三和舟絮时,一双冰冷的手拿掉谢老三的手。
“谢谢,我的妻子。”
刹那间谢老三脸上的笑容僵住,舟絮心里也泛起了涟漪。
像平静了许久的湖水,突然映出飞过的白鹭。
“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你们吃好喝好!我先去招呼宾客了!”
舟絮抬头,陆殊对她笑了笑,酿了一整个秋:“公主莫要在意,臣只不过解决临时事件罢了。”
舟絮瞪了他一眼觉出不舒服,但仔细一想又不是被轻薄,又把怒气咽了回去。
现在没人知道连翘在哪里,白术猜测应该快到拜堂时间了,于是按兵不动的等待着。
不知谁喊了一句新娘子来了,人群涌进内堂。
巨大的人流把舟絮撞倒在地,白术和阿丁也不见踪影。
突然那双冰冷的手又伸过来,明晃晃的青色。
舟絮赌气似的没有接过他的手,却拉住了袖子。
陆殊只是笑了笑,不再看她。
一顶奢华的红轿子从大门抬到内堂前,谢老三的傻儿子穿着喜服脸上带着傻气的笑。
轿中的人似乎不愿下来,停顿了许久,现场有点尴尬。
谢老三看着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擢儿!还不快把新娘牵出来!”
谢擢听话地拉过新娘的手,小心地护着她的身体,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新娘迟疑了一下,随后走了出来,周围人一片哄笑。
谢老三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诺大的院子,想起了这辈子的恢宏。果然,不管自己把药价抬得多么高也会有人买,自己奋斗了大半生,虽然妻子早逝,和儿子相依为命,但过得依然很好。
他曾经也一心想着治病救人,可后来的一次试探他抓住了赚钱的路子。起初还会良心不安,后来越来越习惯,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明晃晃的红窗纸,随着最后宣言,新娘也认命似的,像具木偶任由谢擢拉着。
酒席已经开始,宾客们都在狼吞虎咽地将肉菜一扫而光。
谢老三不时朝他们看过来根本没办法脱身,阿丁拿着酒杯走了过去这才吸引住了谢老三的目光。阿丁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和谢老三勾肩搭背地走了过去。
白术看着眼前两尊佛有些头疼,这两位都是惹不起的主却偏偏喜欢胡闹。
白术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要去找连翘了,您可否照看一下公主?”
舟絮本想也跟着去,但白术坚决拒绝。
舟絮觉得很没意思,百无聊赖地盯着桂5花。
浓浓秋意顺着风侵入鼻腔,风卷金桂,勾起了舟絮对桂花糕的思念。
良久,白术还未归,阿丁显然已经拖不了多久了。
舟絮干脆直接起身,饶来陆殊走进了院子。回头看去,他也不着急,含笑看着桂树。
春红帐暖,殷红的床铺上绣着鸳鸯,房间处处贴着红色的“囍”字。
连翘穿着喜服,头顶一顶镶满玉石的凤冠。谢擢突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盘桂花糕。
“给你!我专门给你留的!”
他笑得灿烂,却看到对面人的泪痕,瞬间着急起来:“你怎么了?有人敢欺负你!”
连翘的声音哽咽:“求求你了,放我回家吧!我家公主还等着我呢!”
谢擢慌了神,正欲拂去她脸上的泪痕,门“吱呀”被舟絮小心推开。
谢家虽然大,但舟絮知道新房一定在正中,于是不久便找到了地方。
连翘一看到舟絮便痛哭起来,任她怎么样都不会想到舟絮会来救她。
舟絮捂住连翘的嘴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你别担心,白术姑姑和阿丁都来了,我们会救你回家的。”说着说着自己也落了泪。
连翘快速卸下身上的饰品喜服露出单衣就要和舟絮离开。
“不许走!你是我的新娘!”
二人似乎忘了屋内还存在着一个人,不过舟絮对此行还是有些把握的,她在路上就想好了对策。谢擢是个只有五岁智商的孩童,五岁的孩子怎么和两个十五岁的斗呢?
舟絮拔下一根簪子:“我们是去买桃花酥呢!你在这儿等着就好啦,你若是不信便拿着这根簪子,我们从此就是好朋友啦。朋友之间要有信任的,所以你要相信我们好不好哇。”
谢擢似乎很高兴,接过簪子:“好!那你们快点我真的饿了!”
舟絮开心不已,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担心,一系列的事情进展太过顺利,她总是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以前陆殊在的地方她就安心,可现在她认识的陆殊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若即若离,他在故意贴近,也在刻意远离。
“咣当!”
门被人大力撞开,迎面是谢老三狰狞的脸:“哈哈哈!小娘子,我就知道你是来找这丫头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谢老三直接让两个手下把舟絮和连翘绑了起来。
舟絮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此刻只觉得害怕,丝毫做不出行动。
随着谢老三的一声令下,舟絮和连翘被扔进地窖。
“臭不要脸的谢老三!你们这是强强民女!这可是宫里的嫡公主!皇上知道了要了你们的命!”
谢老三听后仰天大笑起来:“公主?哈哈哈,呸!臭婊子!你等着,等把人都送走了有你好受的!”
谢老三说完这话就一把关上了地窖的门,四周立即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连翘!”舟絮大声呼喊着。
“公主!我在这里!”
两个人一齐倚在墙壁上,连翘的眼泪灼热,一滴一滴滴在舟絮的心口上。
“呜呜呜…公主何必为了我一个下人深陷泥潭,我只是个奴婢,不值得的…”
舟絮握紧她的手:“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连翘被感动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都掉在了舟絮的衣服上。
这时一道幽幽的女声响起:“公主?连翘?”
舟絮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是白术的声音。
“白术姑姑!你也被扔进这里了?”
“对,我本来想四处走走找找方向,结果走着走着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舟絮突然想起暗卫:“母后派来的暗卫呢?他们怎么不来救我们?”
“此处人群太过密集,暗卫无法现身,不过公主别担心,白术就是拼死了这条命也会保护好你。”
她心里还是不放心,他们已经和谢老三撕破了脸,那陆殊肯定也得不到好的待遇,他们会杀了他吗?
舟絮很快就不担心了,因为门开了一道小缝,一个男子被扔了进来,发出细微的呻吟。
舟絮前世的记忆被唤醒,记得有一次郦朝大旱,彼时皇兄刚即位,民心动摇,政绩不稳。先后派出的将领皆被斩杀,敌对的虞朝砍了几个领军的头颅装在盒子里逼舟丞温投降。是陆殊带兵在大漠待了几个月才勉强打退。回来之后非但没有封赏,那些说着礼乐规矩的宗亲却声声讨伐他。最后的结果是舟丞温被迫降下惩罚。
缠绵的雨夜,她趴在他身旁问他后不后悔,他说:“我不是贪心的人,老天只给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就满意了。而你在我身边,足够了。”
舟絮忘了自己的身份,捧起陆殊的脸:“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幸好地窖一片黑暗,白术和连翘只听到了舟絮关切的话语。
陆殊心中一惊,心跳慢了几拍。
她的泪落在衣衿上,浸湿了皮肤,不觉多了几分微妙。
连翘摸着黑想爬过来,却一下子栽倒在地。忽然,她声音颤起来:“公主……这里有人骨头……”
除了陆殊,三个人都怔住。
陆殊少年便是将军,驰骋沙场,手中的刀不知划破了多少咽喉。白术是郁暮羽从闺中带来的,郁暮羽在东宫时只是一个侧妃,后来才爬上来。虽说也是那位发妻没有福气再加上家世的原因,但皇宫之中她能身居高位长久也用了不少手段的。
郁暮羽不愿意舟絮和她一样踩着同类的尸体上位,红墙绿瓦当中,身着华服的贵人,心是千疮百孔的。井里不知填了多少条人命,墙根下不知藏了多少多少尸骨。
舟絮和连翘都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听到人骨被吓得魂飞魄散。
三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都黑了,三个女子沉沉的睡去。
再醒来舟絮已经身处内屋,身上是连翘昨日穿过的嫁衣。
她惊恐地翻看屋内,正是处于昨日的喜房,而她一身红衣,成了下一个新娘。
屋外断断续续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舟絮侧耳听去:
“你要把她给擢儿?再办一次婚宴?”
“当然不是,两个女人而已,谁管她们叫什么!而且不是给擢儿,是给我。”谢老三笑了起来,笑得阴森彻骨。
“给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不顾丈夫的亡灵跟了你,你现在玩儿够了就不管我了?”
“你瞎叫唤什么!你放心,等到月底我就让你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地抬你进门儿,她明面上还是我的儿媳妇,但是嘛——”
他顿了顿:“她爹娘丈夫都死了的话,谁知道她在这里?她敢不听我的?到时候她白天就是个贱婢,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别伤到脸就行。”
“我那个傻儿子不能人道,娶了十几个哪回不是让我用了?”
女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谢老三又拿出来一沓银票给她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看来谢老三就是摸准了连翘无父无母才敢抢她。
舟絮恐惧到极点,突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让本就紧绷的弦直接断开。
谢老三迫不及待地扑过来一把揪起舟絮就要把她抱在怀里,舟絮不住地挣扎反教他越来越兴奋。
她没了招,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的包袱,心里燃起了希望。
她一下子跑到桌子边在包袱里一阵捣鼓,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藏的匕首没了。
突然灵光一现到一个人——舟容月。
只有她才有机会拿走自己的匕首。
舟絮心里最后的抵抗也没有了,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擢突然哭着走过来:“你不能欺负她!她是我的朋友!”
谢老三大喊了一声“滚”,谢擢却不离开,他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向谢老三的背砸去。
显而易见,他不可能和谢老三对抗,谢老三一脚踢开他,谢擢的头碰到了桌子,渐渐没了气息。
他这辈子,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谢老三已经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物,突然“咣当!”一声,门直直的倒了下来。
陆殊的脸上布满阴鸷,他拔出剑一下插进了谢老三的脖子。
剑直接插入了气管,谢老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陆殊想替舟絮拨好头发,却被舟絮挡了回去,她忘不了,她在极度恐惧中,看到了窗户后面蠢蠢欲动的身影。
红绸子还挂在谢氏医馆上,随风飘扬。可惜,马上要变成白色的讣布了。
阿丁不聪明,被谢老三摆了一道,灌醉了丢在灌木丛里。
白术和连翘被关在地窖里。至于陆殊,是用剑撬开了墙壁。
白术不住地训斥着阿丁,自己也愧疚不已,她看到舟絮失神的样子更是悔恨不已。
舟絮简单安慰了她,她不想去看陆殊。
马车走在半路,白术和连翘见两个人之间氛围不对,自己待在那里太别扭就借口透气坐在了车厢外。
舟絮瞥见了陆殊袖子里粉红的手帕,更是失望。
陆殊的嘴抿成一条线:“是先前的宋嘉烟给我的,我觉得人家给我们指了路就没拒绝。”
舟絮闭上了眼,头靠在车厢上:“你不用解释。”她声音很冷,顿了顿:“还有,我看到你在外面了。”
“所以?”他又笑起来。
“你既然能撬开墙壁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撬开,而且凭你的武功也不会被那群家丁逮住吧?你为什么不简单直接地杀了那群人然后救出我?还是说—你觉得戏弄我很好玩?”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冷漠。
“三公主比臣想的聪明多了。”
“上次的偶遇也是你安排好的把?”
“是。”
“你和那些人一样,想从我这儿得到好处。”
“是,也不是。”
她偏过头去不愿再说,自己上辈子是有多傻,白白成了他人的枪。她以为的浪漫偶遇,惊鸿一瞥,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那些温柔,不过是加速她死亡的蚜虫。
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慢慢道:“三公主想知道为什么吗?三公主哪天有兴趣知道了捎封信就好了。”
“宫里送不出信。”
“能,我知道可以。”
“……”
“随便你。”
舟絮睡了过去,眼泪流在了衣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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