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不需要理由,不快乐,才需要理由。
星星很亮,月儿也很圆。文香儿坐在双文殿的廊檐下,看远处的屋檐。她想,若是自己会飞就好了。站在白云之上,藐视芸芸众生,她会不会更快乐一点呢?
答案无所谓真假。
她才二十一岁,却被这座皇城困了三年。
当然,她不是埋怨谁。“岁月无痕”是一种很美的境界,“勿觞吾心”是一种登仙的体会。她只是一介草木,不该有太高的期盼。
她至今都记得卫折星向她表明身份并决意带她回宫时的心境。
那是一种很安稳的状态。
他调笑她,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甜话,十指相扣,眼波流转,四目相对。
他说:
皇帝卫折星:你应知我,愿为一瞬之光,耗尽一生!
那是他表明身份后,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谢绝高高在上的“朕”,自称“我”。
可惜,她不懂他话里浅藏的心思。她只是觉得,他像是在借她的身体和另一个人说话。
她不嫉妒,也不知何为嫉妒,她只体会到安全。
专制王朝下,皇帝独尊,大权独揽。待在他身边,总好过在蛇鼠之辈的淫威下偷生。
何况他有皇后,有爱人。他没有很多的时间分给自己,也没有很多事情麻烦自己。
大多时间,她和皇宫里除皇后外的女子没什么不同。被他养在宫里,吃饱喝足,闲暇无忧。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评价她为“宠妃”。她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无欲无求。她既没有扰乱朝纲,也没有独占皇帝、越俎代庖。如此“高贵”的词语,她们怎么好意思放在她头上?
她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就能寿终正寝。
她非常知足。
只是,她脑海里总有一句词。
文香儿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无人时,文香儿会轻轻念出。
她好像要等一个人,可她却不记得她要等谁了。
她的记忆缺了十二年。
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她记得十二岁的槐花树,十三岁的鲜红嫁衣,十四岁的桩桩命案,十五岁的偷天换日,十六岁的琴棋书画,十七岁的腊雪寒梅,十八岁的彩楼选夫,十九岁的封妃大典,二十岁的春花漫天,二十一岁的芙蓉帐暖,却独独不记得从出生到十二岁之间的故事。
她好像是一瞬间长到十二岁一样!
过往毫无痕迹。
遗憾吗?
其实也没有。
她只是好奇,她这么记忆精准的人,怎么会不记得十二年里的一丝一毫!
或许,她的猜测是真的……
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月光下,双文殿里两名侍女夏禾、花月,远远瞧着廊下茫然沉思的文香儿,缓步前来。一不留神,惊扰了清淡的夜。
夏禾是文香儿自娘家带进宫的丫头,花月是卫折星赏给她的。文香儿待此二人无所谓远近亲疏,与她眼里,只是各司其职而已。
夏禾:娘娘,夜深天凉,早些进屋歇歇吧。
夏禾言语轻缓,目光柔和。她跟随文香儿日久,在她看来,皇帝来双文殿有规矩限制,文香儿待他也是循规蹈矩,一对规矩,无甚可言。
文香儿好。
文香儿抬起头,看了眼天色,起身回寝殿。
路上,夏禾突然提道文府。
她说:
夏禾:娘娘,老爷托人传话,说是忻州城里桥头老陈家的清河池睡莲开了,粉嫩娇艳,沁人心脾。
夏禾:老爷问娘娘,可要摘几朵,图个喜气?
老陈家的清河池,也就是“老家陈清”。
果然如此!
文香儿闻此心有不耐,暗道:陈年旧案再次重提,果然是冲着她史湘慕来的!
不错,现在的文香儿就是当初的史湘慕。而史湘慕正是卫折星前世明媒正娶的小侯爷夫人!
一桩旧事,真相如碎玻璃,分别掌握在不同的手里。她,陈清,卫折星,李玉茹,都是故事里的人,却都不是故事的全部。
因而,当往事被一层层揭开的时候,没有人的心是一眼见到结局的……
彼时,文香儿只想着七年前的血案,言语敷衍。
她说:
文香儿爹爹有心了。
文香儿可叹路途遥远,摘选上好的莲花葆,快马加鞭送至长安都,也要一十四五日,届时花儿早已枯萎。
文香儿罢了。你命人转告爹爹,请他托雅士,画了莲花图送来皇宫。
雅士,即“哑,是”。
有些事,沉默不语,便可万全。
文香儿想,这些暗语,爹爹会明白的。
三两句话的功夫,文香儿就回到了寝殿。坐在超大的金丝软床上,漠然的她回顾四周,蓦然发现一个未知物。
文香儿书案上的蝮蛇酒是哪儿来的?
花月:娘娘好眼力!
花月闻声,赶忙回答道。这酒是她接下的,理应由她澄清。
花月:这酒是刚刚雪妃送来的。
花月:她言说娘娘月月服侍陛下,甚是辛苦。前些日子听闻娘娘偶感风寒,小腿又有磕绊,故而特意送来这祛风通络、止痛解毒的蝮蛇酒,期望娘娘康健!
花月流利的解释道。
这些年老有一些别的宫的娘娘喜欢给她们娘娘送礼,每每都是她去接,这话早就听出茧子、说出习惯了。
就像她这里提到的雪妃,即皇后的母家妹妹李雪茹,就经常给她们娘娘送礼,比如日常的胭脂水粉、锦绣珠钗,赶季节的海鲜、水果、鲜花。
文香儿不喜这些,却也只得收下。偶尔还要串个门,回个礼,甚是无趣。
只是这一次,花月没有想到文香儿可以一眼说出这酒的正确名字!
她可是闻所未闻呢!
文香儿雪妃还真是有心了。
文香儿明日,你到库房里选两件有分量的礼物,送往海棠殿。
花月:是。
文香儿本宫身体欠安,明日便不再前往泰康宫、椒房殿请安。明日黎明,你们便代本宫前去请安,并说明缘由。
泰康宫是卫折星嫡母--闵华太后的寝宫。卫折星幼年孤苦,生母早逝,寄养在闵美人膝下,共一十二载。卫折星十六岁时,父皇驾崩,仅他一子,故而顺利即位,册封敏美人为太后,赐居泰康宫。
文香儿蝮蛇酒不宜于阳光经常照射之处。先把它收在库房,妥善安置。
夏禾:是。
花月:是。
夏禾、花月乖乖答道。
说起请假,这可真是双文殿的家常便饭。估且算是仗着卫折星的宠爱吧,文香儿三天两头身体欠安,各个宫里的主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退出去的花月、夏禾,文香儿垂下眼帘,轻叹一声。
蝮蛇酒虽有上好的功效,可禁忌最多。不仅饮酒的季节、量度限制严苛,酒后的饮食也有千万条规矩,稍有不慎便是毒药,动辄生死。何况这酒以活蛇酿造,度数与时间皆不确定,如若这毒蛇尚未醉死,那一打开,可是要出人命的。
文香儿不懂,李雪茹为何三天两头就要给她送毒药。
她还记得李雪茹最爱给她的礼物是菠萝和螃蟹,最爱送礼的时间是每月的初十、二十日午后。
可惜呀,菠萝加螃蟹,约等于泻药。如果文香儿吃了这东西,晚上坏了卫折星兴致,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此一次又一次,文香儿记得清清楚楚。她想,多行不义必自毙,是时候送她上路了。
她好像记得,杜美人宫里的雪中一枝篙要绽放了……
宠妃是凶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