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礼物（上）

“啊，警察先生吗？河洛街有座名叫峰山工业的铁工厂，似乎有小马鬼鬼祟祟地躲在里面，那座铁工厂早就倒闭了，里面应该不会有人才对……那些人看起来不像亚洲小马……似乎是外国小马……我还看见他们拿着枪……对，不会错的……，你们快派人来……”

“好的，请问你的姓名是？”

“XXX，我只是附近的居民，总之你们赶快来看看。”

切断通话的声响后，政委何世正停止了播放录音。

“这就是报警中心接到的第一通报案电话。根据声音来判断，通报者应该是成年男性，对方告知的姓名为假，说话也没有过于明显的腔调。通报工具是难以追查持有者的老年手机，通报地点在案发现场附近。”

此时是案发过后的第二天早上8点，东城区特勤队的三层高办公楼内，众人在会议室内开会。

会议室有两扇窗户，但室内依然有些昏暗。

东方拂晓在会议开始的五分钟前就进入了会议室，坐在了从前往后数第四排的右侧角落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会议上。拂晓不是办案人员，但是技术部的统筹负责人，有义务出席侦查会议。

部长霜星坐在前方中央的座位上，两侧坐着何世正政委及秘书尚进。

何世正与尚进都是副官，年龄也都是二十五岁，可说是霜星的左右手。这两人是同一届的警校毕业生，皆穿着符合职衔与阶级的警服，尚进梳着七三分的发型，一副典型的官僚形象，而何世正的穿着打扮就高明得多了，俨然像个富家公子。两人最大的差异，或许是与生俱来的衣着品味。

队长及两位副官坐在一张长条状的会议桌前，面对前方一排排的阶梯式座位，与特勤队的四十名专属警员正面相对。

身为战斗人员的海来与莱莎坐在第三排的左边角落中。她们的职衔，严格来说应该是附属警官。

现场唯独不见本杰明的踪影。当时爆炸发生后，莱莎驾驶着3号机紧急赶往爆炸现场，以机体配备的液态火药炸开混凝土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被活埋的2号机拖出来。

2号机的外部装甲及驱动系统几近全毁，驾驶员本杰明受了重伤，幸好有战斗防护服的保护，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目前本杰明躺在医院里，2号机还能够修好，至于烈火突击队的机甲兵装，则是在攻坚中与作业列车一起被炸成了破铜烂铁。

爆炸后，两架荷普哥布林逃往东阳街方向，烈火突击队狙击支援班守在东阳街车站准备迎击，但等半天没看见踪影。全副武装的烈火突击队兵分两路，自东阳街与知慧站的隧道里展开搜索，发现两架荷普哥布林被弃置在两站的中间地点。旁边壁面有一座小型梯子，沿着梯子往上爬，可以抵达上方的维修检查专用通道。恐怖分子想必将机甲兵装弃置隧道，从维修检查专用通道逃往地面。该通道内部相当複杂，连接许多出口，现在警方依然无法掌握恐怖分子的逃走路线。

海来制伏一架来不及逃走的敌机后，大批的警察为保护乘客安全而冲入车站。查了后才知道，发现成为人质的乘客中并没有新伤亡者。换句话说，除了一开始警方以监视器画面确认遭到射杀的列车驾驶员及乘客，所有乘客皆安然无恙。

“现在我们重新整理一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何世正高声道：“昨天清晨6点48分，洛基尔萨报警中心接获报案后，指派附近巡逻的巡逻车火速赶往现场，巡逻车7点11分抵达。潜伏现场的三名欧美小马见到巡逻车后仓皇逃走，但他们并非只持有枪械，而是机甲兵装。8点13分，恐怖分子驾驶机甲兵装进入知慧站，胁持乘客为人质。自此后，恐怖分子没有任何的要求和声明，也不回应警方的交涉。上午10点40分，烈火突击队发动攻坚，没想到恐怖分子引爆事先装设在隧道内的炸药，造成第一班全灭。恐怖分子用的炸药据推测为混合炸药C4，也就是所谓的塑性炸药。一名恐怖分子被海来警官射杀，其他两名恐怖分子依然下落不明。”

“接下来，由欧阳泉调查长说明。”

何世正指示后，欧阳泉站起身来。

这个人虽然年轻，却是调查长，而且颇受属下的信任与爱戴，这优良的风评就连技术部的东方拂晓也略有耳闻。

“针对案发至胁持人质之间的细节，我们已经搜集了证据，首先看下这张地图。”

众人正前方，也就是霜星等三人背后的大型多媒体屏幕上，出现了现场一带的地图。

所有人座位前方的笔记本电脑也显示着相同画面。

“恐怖分子潜伏的废弃工厂在这个位置，巡逻车抵达当地的时间为7点11分。接着我们用红线标示出恐怖分子的逃亡路线。”

地图上出现一条红线，随着光点的移动而逐渐拉长，这条红线胡乱绕好一阵子，时刻用一分钟为单位分别标示在红线上。

“最后恐怖分子们在7点50分，跳进通往地下铁路的竖坑。但值得注意的是恐怖分子们在这个位置的举动。”

欧阳泉指着恐怖分子闯入的地下铁路施工地点附近的一处十字路口。这里重叠着7：56至8：00的数个时间标示。

“这个十字路口没什么特别，附近只有综合商业大楼、出租公寓及停车场。但原本胡乱逃窜的恐怖分子们到这里后竟然停下。不是一架，而是三架同时停步。不仅如此，当时民警的包围网逐渐缩小，他们竟然还在这里逗留足足四分钟。这段时间，恐怖分子应该相当清楚警车正在周围集结。对他们来说，这四分钟应该相当漫长。到了8点整，他们再度逃亡，两分钟后跳入工地的竖坑。以上就是我们的调查结果。”

欧阳泉说完后坐了下来。

何世正：“接着由庞明调查长说明。”

庞明这个人也相当年轻。但欧阳泉的外貌斯文温柔，而庞明却理个大平头，一副经典的刑警模样。

“关于在车内第一个被恐怖分子抢夺手机并遭到射杀的乘客，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无法掌握身分。根据我们的推测，这个人很可能是违法偷渡者，至于其他乘客，全都查清楚了身份，目前正由洛基尔萨警察局制作笔录中。依据数名乘客的证词，这名遭射杀的乘客从一开始就坐在这班于固定区间内往来运行的列车上，即使到终点的知慧站也没有下车，光这点就已经令人起疑，更古怪的是这个人直到胁持案发生，一直在列车上通话。一名坐在他附近的乘客出面作证，这个男人手机通话时使用的不是中文，而是日文。还有，恐怖分子没收了乘客的手机后，将所有的手机放进袋子里，然后将袋子遗留在现场，并没有带走。我们已查出所有手机的持有者，唯独找不到遭射杀的男人所使用的那部手机，很可能被恐怖分子单独带走了，以上就是我们的调查结果。”

庞明就座的同时，屏幕上出现一张女人的脸部照片。

“这个女人，就是海来制伏的荷普哥布林驾驶者，海来还提供了一些关于这个人的重要讯息。”

霜星说到这里，何世正接着说道：“关于这个人的来历，我们已经建立了档案，各位手边的电脑也可以打开来看。现在由海来警官说明。”

“她是我的同学。”

“站起来讲话！”尚进大声斥骂，七三分的刘海下冒出青筋。

霜星则是摆了摆手，道：“别这样。海来，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海来坐着道：“她叫罗兰，我跟她以前是洛基尔萨女子警校的同学，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是大一生，我是大二生，她还有个姐姐，叫罗曼。”

“他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如何？”

“当然是好得很，两人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一起做功课，罗曼相当疼爱这个妹妹。”

“既然是这样，罗曼知道你杀了她妹妹，一定对你恨之入骨吧？”

尚进用不友好的语气道。

“你的意思是要拿我当诱饵，引她出来吗？这恐怕白费力气，这么说吧，她是专业人士，这种显而易见的技俩是没用的。”

霜星突然道：“这并不是一起偶发的人质胁持案件，而是周详的计划性犯案。敌人的目的是削弱洛斯利亚警察的实力，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意图。”

调查队员们也早已隐约察觉到真相，但这串话在侦查会议上由队长说出口，对身为警察的调查员们造成相当大的冲击。作为警察一分子的东方拂晓，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点。

霜星操作起眼前的电脑，大屏幕上出现作业专用轨道遭爆破后的惨况。随处可见扭曲变形的机甲兵装各部位零件。插在土石中的机械臂手指，指着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仿佛垂死前的挣扎。

“攻坚一班与二班全灭，烈火突击队一眨眼就失去了六架先进的威卡德。”

霜星顿了一下，仿佛确认室内的气氛有多么沉重，接着继续道：“恐怖分子没有任何要求，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什么也不需要。打从一开始的报案电话就是陷阱。对方的用字遣词实在相当高明。报警中心的警察一听到‘欧美面孔的外国小马’，都直觉地认定为犯罪者。可以说是利用了警方先入为主的偏见。而且一告知握有枪械，警方至少会派出数辆警车前往。对方没报上姓名，但只要自称是附近居民，就不会遭到怀疑。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人怕惹祸上身，在报案时往往不敢说出姓名。恐怖分子看到警车后仓皇逃走，以及在周围一带毫无目标地到处乱窜，其实都只是在演戏。整架机甲兵装摔进便利商店里，也是为了让警方误以为他们是门外汉。至于在施工地点附近的十字路口逗留四分钟，则是调整时间，才能在列车进站时刚好闯进月台。”

“虽然咱们洛斯利亚的铁路运输向来以快准稳著称，但当天可能临时发生意外，列车抵达时间跟时刻表多少还是有些误差。敌人的作战计划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机甲兵装必须在列车进站时闯入月台’。因此他们先让一名同伙搭上列车，随时回报列车的位置。”

是那个首先交出手机后遭到射杀的男人吗？包含东方拂晓在内，所有调查员的脑海里都浮现出那个已死之人的容貌。

霜星已经看穿众人的心思，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男人。我猜他多半是恐怖分子临时雇用的违法偷渡者。换句话说，这个人是个只知道一部分计划的小角色。他原本以为只要扮演人质一直到最后就行了。若不是恐怖分子这么诓骗他，他不可能如此配合。到率先交出手机为止，都在原本他知道的范围之内，但他没料到接下来自己会被杀。恐怖分子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灭口，二来是杀鸡儆猴，让其他乘客不敢反抗，可以说是一石二鸟。整场行动中的唯一败笔，是一名同伴遭到海来的射杀。为了利用轨道快速逃走，他们准备了特制的喷射推进板，但因为某种原因，罗兰在安装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逃走的太晚，因此被海来杀死，同时也让身份曝光，这些人并不是单纯的恐怖分子，而是专业的恐怖分子。”

东方拂晓快速浏览了手边电脑上的资料。

罗曼，女，26岁，洛基尔萨女子警校毕业生，22岁入校，毕业后加入极端环保组织【地球防卫军】成员。

罗兰，女，22岁，洛基尔萨女子警校生，大一毕业后辍学，加入极端环保组织【地球防卫军】。

手机的铃声响了。

“喂，我是霜星，好，知道了。”

何世正见队长微皱眉头，便对电话内容心知肚明了。

“队长？那边说什么？”

“37名烈士。”

此话一出，所有调查员都大惊失色，海来则是双手合十，为逝者祈祷，唯独只有莱莎面无表情。

东方不由得全身僵硬，紧盯着前方的电脑。不，应该说是假装紧盯着屏幕。握着鼠标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这是造成惨重伤亡的大规模恐怖攻击。尘封的记忆，被这起案子打开了，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同处一室的莱莎。

在如此沉重悲痛的气氛下，唯独莱莎的神情没有变化。那对绿色的瞳孔宛如什么感情也不带的冰冷矿石。强烈的厌恶感，令东方拂晓忍不住别过头。

“一通虚假的报案电话，三架土制机甲兵装，一个打工的小混混，一些炸药及手工制作的推进板。光靠这几样东西，就对警察战力造成前所未有的严重打击。这可说是以最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成果。看来敌人安排作战计划的能力，高明到令人毛骨悚然。不仅如此，对方相当谨慎小心，光从利用刚刚毕业的警校生就可看出敌人的行事风格。要找出幕后黑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庸置疑，这个案子绝非单纯的犯罪，而是对警察的挑衅。”

会议室一片死寂。

“疯狂，这是疯狂的行径。我的意思并非敌人是一群疯子。计划的制定者冷静理性，执行者更是谨慎精确。参与人数想必不多，但每人都是抱持有商业行为的观念，执行这种屠杀行动而没有半点儿迟疑。我说的疯狂，就是允许这种商业机制能够存在世上的当今时代。我们不清楚敌人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但身为洛斯利亚的警察，我们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将这些恐怖分子绳之以法。”

“我有一件事必须提醒大家。”

尚进略显僵硬地插嘴道。

“以上这些消息都是最高机密，绝对不能传出去，也不能说烈火突击队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欧阳泉：“尚秘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上边要隐瞒事实？”

“这是上面的命令，这么做是要维护警察的尊严，要是让外界知道洛斯利亚的反恐部队因为误中陷阱而全灭，那我们洛斯利亚警察就颜面扫地了。如此一来，也就降低了对恐怖分子的威慑作用，这不是让恐怖分子称心如意吗？”

“但我们的义务应该是传达事实……”

“难道你想让过世的烈火突击队队员们，背负上愚蠢的臭名吗？”

“这个……”

欧阳泉一时哑口无言，身为警察的一分子，这么做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愚蠢的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底下作战的士兵。”海来道。

这话虽然一针见血，但没有人敢当面附和。

尚进愤怒地瞪了一眼海来，接着道：“你们别误会了，这不是什么隐瞒事实，只是暂时性的封锁消息。如今这个案子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如果让世人知道这是针对警察的恐怖攻击，那局面肯定会更混乱，事态也将变得更难以收拾。毕竟这个案子实在太大了，我们在应对上一定要步步为营。我们会看调查的进展，逐渐公开真相，最后一定会将事实呈现在世人面前。”

洛基尔萨警察局内部高层想必乱成一团，难以拟定接下来的调查方针。鹰派鸽派各执一词，短时间内无法取得共识。东方心想，尚秘书的一席话，多多少少反映出了局内高层的状况。

庞明也起身问道：“如果消息在正式公布前走漏，不是会对警察的形象造成更大伤害吗？”

“这一点不用担心，现场一带早已经彻底的封锁，成为人质的乘客们也都躲在车厢里，并不清楚实际战况。”

“可如果恐怖分子发出声明的话……”

“我说过，会看实际情况逐渐公开真相。”

“说白了就是被挖出多少才承认多少？”

“这是上面决定的，我们只能乖乖照做！”

尚进忍不住大喊，会议室顿时一片沉默。这才是尚进的真心话。就连身为技术部人员的东方也知道，尚进的立场总是明显偏向警察局内的高层，尚进是高阶官员，有这样的立场也再正常不过，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就事论事而并非一昧的偏袒。

尚进似乎也察觉自己有些失言，讪讪地道：“庞明，你说话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你不是局外人，不能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所谓的局外人，当然是海来、本杰明、莱莎这三名附属警官。特勤队原本就在警界中遭到孤立，而尚进却又试图在孤立中制造新的孤立，歧视的观念总是诞生于歧视的环境之中。

海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而莱莎仍旧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何世正刚想说些话打圆场，却遭到了霜星的制止。

“尚秘书说得没错，这是上面决定的方针。这个案子会严重影响洛斯利亚在国际上的威严，封锁消息是必要措施。”

尚进一听队长站在自己这一边，顿时得意洋洋地点点头。但是霜星接着说：“上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不过，调查行动是另外一回事儿。”

霜星的双眸变得更加锐利。

“该由什么单位掌握调查主导权，是局内目前的最大争议点。刑事侦查队、防暴机动队、机动搜查队，谁也不让谁。但不论由哪一方掌握主导权，都跟我们无关。我们特勤队将依当初的设立宗旨，独自展开调查。无论如何，一定要由我们自己把恐怖分子揪出来。”

整间会议室登时扬起一片喧哗，队长的这句“一定要由我们自己把恐怖分子揪出来”，可以说是最能令警员们精神振奋的一句话，东方拂晓也能切身感受到整个空间的激昂。

“现场勘查及地缘关系的证据搜集就交给公安局负责。就算想要协助调查，我们多半也只会被驱赶。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查出罗曼的行踪。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抓住她，逼她说出幕后主使的身分。我猜罗曼跟真正的幕后黑手之间，一定还有许多中介人，如今这是我们的唯一线索。这件事，就交由庞明的小组负责。根据海来提供的消息，到罗曼有可能出没的每个地点都查个清楚。同样的消息，我也会上传给局内。洛基尔萨警察局及国家安全局想必也会尽全力搜索的下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抢在前头。尤其是国家安全局，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抢了先机。”

不能让国安局抢了先机。言下之意不禁令东方全身颤抖。

庞明急忙将重点写在手机便签上，脸色不禁有些苍白。

“明白了，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罗曼会不会早已经潜逃到了国外？”

“这当然有可能。但他也很可能依然躲在洛斯利亚境内，甚至在首都圈内，正在计划第二起、第三起恐怖袭击。”

“啥！？”

原本忙着写备忘录的庞明，错愕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之一，或者应该说，是我的直觉。他们重创了洛基尔萨警察，虽然真正目的还不明显，但这是一起针对警方的恐怖攻击。既然如此，以军事战略的观点来看，他们应该会趁胜追击，发动第二次、第三次的恐怖行动，海来，这一点你有什么见解？”

“这个嘛，从军事观点上来看确实如此，但以恐怖攻击的观点来看就不见得了。”

“恐怖攻击也是一样。”

此时莱莎开口。

“恐怖分子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军事行动，而非犯罪行为，因此随时都在思考如何对敌人造成最大打击。”

东方再次朝莱莎瞥一眼，视线中满带讥讽。东方心中道：你一定相当清楚恐怖分子的想法，因为你正是……

莱莎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她那阴郁的侧脸，依然看不出感情变化。

“第二条线索，则是机甲兵装及M2重机枪的提供者。这部分交给欧阳泉的小组负责。恐怖分子使用的机甲兵装是地下流通量最多的荷普哥布林，因此要锁定来源恐怕并不容易，请你们尽力而为。倘若敌人真的是计划第二次、第三次犯案，他们可能会想办法弄到新的机甲兵装，取代弃置在隧道内的荷普哥布林。”

“是。”

欧阳泉点点头，神情显得相当亢奋，同时掺杂着紧张与斗志。

“东方主任，2号机的修复状况如何？”

“非常抱歉，系统检测就花了不少时间。”

拂晓急忙起身，一边操纵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一边说道：“目前修复进度只有四分之一。外部装甲必须全部换成新的，幸好中枢系统龙骨本身没有损伤。如果这个部位受损就没辙了。技术部正在二十四小时轮班加紧赶工，但要重新启动机体至少还要花两个星期。”

“恐怖分子遗留下的推进板，分析得如何？”

“这部分也是同步进行。但这个装置的结构相当简单，不需要特殊技术就能制造，所以很难锁定制作者。”

“知道了，技术部继续赶工。”

拂晓坐下来，全身因紧张而更加僵硬，考虑到部长说的第二次第三次恐怖攻击可能性，说什么也要尽早修复好2号机，拂晓再度体认到自己的责任多么重大。

再次确认详细的状况分析，以及各种联系事项，会议接着开了半小时。

最后何世正站起来，环顾全体警员道：“这次的案子，警方殉职人数确实相当多，但各位别忘了，一般民众的伤亡也相当惨重。这种连累一般民众也在所不惜的犯罪手法，卑劣到极点。我们没有尽到保护民众的责任，这点请各位在调查案件时请务必牢记在心。会议到此结束，各位辛苦了。”

会议终于结束，众人纷纷离开，此时已经是上午10点43分。

“尚进，你先等一下。”

听到同事何世正叫自己，尚进便停下脚步。

“干什么？”

尚进不耐烦地转头问，何世正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开口：“被调到特勤队来，你还是不满意？”

“没那回事。”

“真的？”

没有不满是骗人的，尚进每天照镜子时，都能从镜中看出自己的脸上带明显的不满。

身为一个高阶警官，却被转调到特勤队这个异端单位，等同于流放。

真是可怜，那家伙已经完蛋了……

那些从前的同事正在如此嘲笑自己吧。

尚进想像着那些丑陋的嘴脸，事实上这样的想像还曾经透过他人转述得已证实。对高阶警官来说，竞争对手的失败意味着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增加。

“烦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把那三人当成眼中钉的态度，表现得太露骨了。”

“你是指那三个驾驶龙武甲的家伙？”

“是啊。”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老是帮他们说话？”

“龙武甲是我们特勤队的重要装备，驾驶员更是我们的同志，你应该敞开心扉才对。”

“一群为钱卖命的家伙，怎么能跟我们警察相提并论？”

站在警察的立场，这确实有其道理。

但是何世正明白，海来他们并不是像尚进所说的那样的人。

“何况就算我敞开心扉，对方也不见得愿意接纳。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只是打马虎眼，要不然就是当耳边风。”

“他们的性格确实与一般人有些不同，我们很难按一般的方式与他们相处，但我相信他们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优点……”

“够了，我不想再谈这个愚蠢的话题了。”

尚进转身想要离去，又被何世正拉住。

“等下，你先别急着走。”

“还有什么事儿啊？”

“关于你在会议上说的那些话……我知道警界内部相当注重上下关系，但即使如此，我认为你的想法还是太偏向局内高层了。”

“我们本来就应该彻底奉行局内高层的方针，这有什么不对?”

何世正吃了一惊，愣愣地凝视尚进半晌后才说道：“特勤队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比其他单位更灵活地应对各种情况。这是我们的优势，主动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这也牵涉到调查员的士气。”

“但我们总不能忤逆高层的决定吧？难道你想颠覆警察组织的基本精神？队长是女王陛下调来的前外交部官员，但我可是从警界底层拼了命一步步爬上来的，不能把我跟她放在一起比较。”

尚进认为，队长霜星就跟那三名附属警官一样是“外来者”，这同样是任何警察都难以反驳的事实。

“若不是发生海定案，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人事调度，特勤队当然也不会存在。”

激动的情绪，让尚进脱口说出所有警察心中的禁忌话题。

海定案，发生在海定区，一辆货车司机在经过拦检处时被要求打开集装箱，司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硬生生的撞开拦杆，在逃到一处空旷马路时，车厢里的机甲兵装破开车厢走出，司机被杀，更糟糕的是，当时附近的小学初中正赶上放学，一名男中学生被恐怖分子抓住，以此要挟警方准备1000万。

因为警方以前从来没有碰上过机甲兵装犯罪这种案例，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强攻的话会杀死身为人质的中学生，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的办法，结果霜星提议对恐怖分子进行远距离狙击，警方认为风险太大，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情况下，被当成人质的中学生因腹部长时间被机甲兵装的机械臂捏住，内脏破裂而死。

最后还是炯川局长出面，让特种反恐部队SPC（猎鹰突击队）执行了霜星的方案，击毙了恐怖分子，但救援行动早已经失败了。

这起海定案，成了洛斯利亚警察们心中永远的痛。

其实早在海定案发生前，社会上便有设立特勤队的声浪。海定案后，警察组织的高层再也没有立场表达反对。

“海定案……”

何世正感慨万千地说：“不管过多久，还是不愿听到这个字眼。”

“这个案子后，我们的人生便起了变化。”

“是啊，不过尚进……”

何世正还想劝说，尚进却抢先机道：

“老何，你也要多加把劲。既然以高阶警官的身分进入警界，当然要想办法往上爬才行。我们还有机会被调回公安厅，不能就这样认输了，我认为凭你的实力，将来搞不好能当上厅长，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我不是当厅长的料。”

“凭我们的交情，不必这么谦虚。”

尚进察觉自己逐渐恢复了从前的说话语气，两人以前称得上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何世正迟疑半晌后道：“倘若飞黄腾达，当然求之不得。很多理想一定要爬上相应的位置才能实现。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整个警界正面临必须脱胎换骨的重要时期。”

“你被队长洗脑了。”

“多少有一点。老实说，霜星队长深不可测，我到也现在还是摸不清她的底细，但我认为她的观念正确。她确实适合担任特勤队的领导者。若不是由她这种特立独行的人来领导我们，我们就会什么也没办法改变。时代的变化速度远远超越我们的想像，这次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尚进默然不语。若是数年前，确实没有警察相信有人企图利用极端环保组织的人来击垮洛斯利亚警察，但如今这种破天荒的事情竟然发生在现实。

何世正陷入沉思，仿佛忧虑着眼睛看不见的世间潮流，好一会后才道：“洛斯利亚这个国家也开始不平静了。尚进，我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多异常事件，这么说，一些依过去常识难以想像的事件，将发生在我们这个国家。如果霜星队长能够站在警察的立场杜绝这些危害，我愿意为她卖命。”

“老何，你还是老样子。”尚进忍不住道。

“一点也没变，你的理想主义跟杞人忧天的性格，恐怕是不治之症了。”

“什么不治之症，太难听了。”

“若不是病，就是过度操劳，老何，你最近太累了。”

尚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富家子弟，这个与自己同届进入警校的挚友。

“对了，等这个案子落幕，找个时间到我家坐坐吧。尚佳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她一天到晚问我，何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家里。”

两人的话题终于谈到了家人。

“尚佳现在上小学二年级了吧？时间真快，感觉用不了多久她就要上初中了。”

“没错，时间过得很快，女孩子早熟，她说你比电视上任何一个明星都帅气。”

“这可真是光荣。”

何世正大笑起来，他爽朗的笑容确实马见马爱。尚进很年轻的时候就与上司的女儿相亲并组成家庭，但何世正一直维持单身。

“你告诉你闺女，我会去看她的。不过，尚进，希望你好好思考我说的话。”

“我知道了，你也别忘了我的忠告。”

“忘不了，希望我确实是有些天真过了头。”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两人道别后，尚进来到走廊，毫不停留地走向正前方的楼梯。但他并没上楼或下楼，突然在楼梯前左转，推开尽头处的逃生门，来到门外的逃生楼梯上。

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人后，尚进掏出手机，拔了一个号码，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尚进……真是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点儿致电给您……对，刚刚结束……是这样的……”

隔天早上十点。本杰明在病床上撑起上半身，茫然地凝视窗外。这是狭小的老旧病房，唯一优点是日照充足。虽然是单人房，但窗外景色除了整排综合商业大楼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到。

“有探病的访客。”

门一开，照顾本杰明的护士探头进来，开朗的声音与房内气氛格格不入。

紧接着，霜星走入房间。身后跟着海来与莱莎。

“出发前，海来曾问为什么乖乖接受上面的命令……队长，你是不是早就察觉那是个陷阱，才假装接受命令，让我们……不，让龙武甲退到后方，将烈火突击队当成盾牌？”

“别一大早就这么激动，对伤势恢复会有不好的影响。”

霜星走到床前，以安抚的语气说道。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那种神机妙算的能力。”

海来将探病用的鲜花插入床边矮桌的花瓶，莱莎站在门边，左手插进皮革外套的口袋，斜眼观察霜星的神色。

本杰明拼命压抑住激昂的情绪。

“你假装退让，目的是保护重要的龙武甲。结果如你所料，那是一场陷阱，积极进攻的烈火突击队成了替死鬼，实在是高明的战略。”

布满红褐色瘀青的双拳握得更紧了。

“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立场单纯的警察。每次都是这样，死的永远是现场打拼的人。”

海来接着转头朝病床上的本杰明。

“别把体力浪费在思考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把全部精神投注在恢复健康上，这才是你现在的义务。若不能保持冷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警察小白。”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职则是一样的，都是保护人民。”

霜星面不改色地说道：“龙武甲确实是很重要的装备，但与其说是装备，不如说就是我们的命，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失去龙武甲。但你们认为我会拿警察同志的命当挡箭牌也在所不惜吗？”

霜星大大地叹口气。

“让我们回归理性的逻辑思考。洛基尔萨警察局花费大把的钞票聘用你们，你们只要依契约办事就行了。”

“不用你说，我们三个心知肚明。”海来若无其事地说。

莱莎面无表情。

本杰明什么话也不想说，默默转过头，视线移向只看得见泛黑水泥墙面的窗外。

案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新闻的报导热度却不断升温，批判警察的声浪也完全没有减缓的趋势。

造成严重伤亡却让恐怖分子逃走的失态、完全没有进展的调查行动、不肯公开真相的诡异氛围。种种要素，都让舆论对警察的指责炮火一天比一天猛烈。

案发第三天，烈火突击队的副队宝凯提出辞呈并获得受理。同一天，高层公布了崇光的降职处分。此外，今天为止共八名高阶警察官员遭受惩处，警方当局打算藉此让事情落幕，没想到来自舆论的压力却不减反增。

事发当天警方虽然封锁现场周边，但还是有一些违反命令偷偷潜入的媒体记者，以及躲起来没有疏散的居民。他们暗中拍摄到的照片，成了新闻上的焦点，甚至在网络上大肆流传开来，其中包含一些龙武甲的照片，被外界认定为机动调查部的新型机甲兵装，虽然照片拍的模糊不清，却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话题，就连军事杂志以外的一般杂志也以此为主题建立了专栏。

不仅如此，这个案子还在国际上引发热烈讨论。洛斯利亚警察的反恐失败，成了各国主要报纸的头条新闻。对于重视反恐政策的各国政府而言，这是相当值得借鉴的案例，但同时证明了洛斯利亚如今的危机应对能力差了不少。

这天上午10点，海来坐在办公楼休息室的长椅上，通着电话。

她手里拿着从贩卖冰箱里买来的罐装啤酒，一副轻松态度，对话内容与一般人认识的聊家常大不相同。就连海来自己对这一点也有自知之明。

“最近怎么样？嚯，你在洗浴中心打工啊，特殊服务？你们真是玩的开。”

此时本杰明走进，海来草草地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海来抬起头来，看向同事。

本杰明就跟往常一样，穿着西装。

“伤全好了？”

“没有任何问题。”

“噢。”

海来轻轻点头，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偷偷观察本杰明。

虽说全身只有皮肉伤而没有骨折，但如今西装底下的皮肤应该是满目疮痍。

“还有两分钟就要开会了。”

“我知道。”

海来将空了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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