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折 蝼蚁伏地

叶凌正沉浸在家灭猫亡的思绪里，白糖从身边轻轻碰醒了他。叶凌喘着粗气，绝望而又迷茫地望着远处的峡谷。

夜晚的沙漠如此凄冷，还恰值黑沙暴过境之际。黑色的烟雾笼罩着天空，卷起的黄沙如飞毯般铺在沙海之上，倒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可是，这并不是欣赏风景的时间。

“快点！快快！”“这个！”

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只只如蝼蚁般的猫被拖着拽着，从这浩浩荡荡的奴隶大队里，成为了那些买家的奴隶。

身份……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对吧？

黑沙暴的聚集催促着交易的进行。刚开始，那些买家还会细细观察一下这些卑微的商品，如今摸着黑，倒是全凭感觉挑选了。

只要买家的奴隶主一点头，旁边的随从就一把拽起脚下被绑着的猫，然后扭着链子拉到一旁。那猫的脖子被链子栓住，这么些粗暴的动作让他连呻吟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

这扭链子的动作可是有讲究的。锁住脖颈，顺着链子悬接的方向使劲扭，被锁着的猫就会感到气管仿佛被堵上，呼吸困难，便难以发出声音，更不用提挣扎几分了。

这样，就是一场没有声响的交易了，也不会让外猫发现了……

沙暴已经覆压在头顶，呼啸的黑风吹得猫站不住脚，脚也快被堆砌的沙子埋没。对奴隶的挑选也快进入末声。

白糖排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叶凌捂着眼站起来，微眯着眼，看到不远处，一堆没有卖家挑选的猫被推推搡搡地赶到一个地方。

一群猫的中间站着一只猫，俯视着这些脚下卑微的蝼蚁们，轻嗤几声，转身离去。

那些被抛弃的猫，嘶吼着、哀嚎着、哭饶着，他们卑微的声音，都被这狂风淹没，仿佛无声无息。

“这是……”叶凌瞳孔皱缩！

原来，这些没有猫要的猫，是这样的结局吗？

当黑沙暴过去，这些猫，估计会……永远的葬身于黑沙之下，尸骨无存……

爪脚被束缚，他们不可能逃掉……

他知道这些领头的丧心病狂，却不知他们……如此的狠毒！

风中卷起的沙尘吸入鼻腔，火辣而疼痛的感觉刺激着大脑。叶凌还能捂住口鼻，而后面队伍的那些猫，由于爪脚被绑，就只能徒徒被这沙粒折磨。某些猫试图用嘴呼吸，可这被层层裹住的破布，怎么可能允许他们张开嘴。

于是，这些剩下的猫，就如同刀尖上的绵羊，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任猫宰割。

叶凌看到身边的猫被折磨得如此痛苦，心疼地扯掉他嘴上的布团。可一想到领头的命令，他又慌张地把布团塞回去。

“小子，不要对这里的任何猫打主意，更不要试图去做些什么。你的职责就是治病救猫，如果让我发现你的爪子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后果……你懂的。”

这是领头的警告，或者说，是底线。叶凌知道，对这些残暴狠毒的猫来说，他们的底线碰不得。

可望着身边的猫被如此折磨，叶凌忽然有些恍惚。

“他们……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啊……”

叶凌知道，这些被当做奴隶的猫，曾经都是一只只普普通通的猫民，生活在打宗，一辈子在打宗。

叶凌知道，这场罪恶的贸易，是用这些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猫，去换取一点时晶——少得可怜的时晶。

叶凌知道，为了保证每次交易得来的时晶的数量，这些领头会苦心积虑地搜刮“商品”，牵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用更多的受害者，换取罪恶的时晶。

叶凌知道，他也是这么被绑来的。他素来与领头们无仇无恨，可就是这样，也逃脱不了利益的魔爪。

叶凌知道，他的家，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他的亲猫、他的事业、他的前途，都葬身于火海之中。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只无处可依、无猫怜悯的流浪者罢了。

作为医者，他不愿看见猫受苦受难，不愿看见猫忍受苦痛，更不愿看见猫的死亡——那是医者没有能力的象征！叶凌如是想。

所以，当他看见身边那些受苦的猫时，他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援助之爪，想要用自己的医术将他们从苦海中拯救。

他看见路上被镣铐磨破脚皮的猫，会细心垫上软布，敷上路边摘的草药。

他看见步伐沉重缓慢、跟不上队伍的猫，会陪着他慢慢走，为他向领头的谩骂找借口。

他看见挨了领头鞭子的猫，会替那猫向领头求情，哪怕鞭子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这些猫生不如死的活着，从一只猫的奴隶，变为另一只猫的奴隶。

仅此而已。

叶凌回头，身边的白糖正可怜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祈求。

叶凌的眼角，忽的湿润了。一想到这些天的遭遇，他哭了。

不仅是因为自己，更是因为众猫。

“起来！起来！蠢猪们，起来！”

领头是这样叫醒所有奴隶的。对了，还有鞭子，还有脚踢。

“开饭！”

领头发给奴隶们的饭，是僵硬的馒头残渣，抑或是已经发霉的小鱼干。

“走啊！给我走啊！”

领头催促众奴隶前进的方法，就是他的脚。

领头们不舍得用爪子，因为怕这些奴隶肮脏的身体脏了他的爪子。

每当叶凌看到某只猫被领头“教育”，他的心总是会颤抖一下，如痉挛般疼痛。

他很想劝阻，可他知道，结果只会是他和那只猫受到同样的遭遇，然后被领头提着脖子、揪着毛，大声宣布着他卑微破败的样子。

一想到这，叶凌的嘴角在颤抖，不自觉地，黑色的胡须就变得如针般锋利。

当初，他被迫来到这……

那个被火光照亮的夜晚，叶凌怀着父亲给他的信，在黝黑的街道上狂奔，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再也看不见家的火光，跑到整只猫都已经麻木。

跑到……落入圈套……

当叶凌被几只猫绑着架住，他的精神还是恍惚的。仅仅一瞬，他就是一只无家可归、无猫相依的猫，这么大的精神冲击，怎么可能一会儿就缓回来。

“喂！喂！”其中一只猫用蛮力掰开叶凌的嘴巴，塞进布团。叶凌使出浑身的劲反抗，那猫对着他的腹部，毫不留情地一拳挥下！

“唔……”

纵使绝望麻痹了神经，剧痛还是让叶凌眼前一片昏黑。

“你！是叫叶凌吧？”一只猫捏着他的下巴，奸笑着。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

剧痛让叶凌的意识有些模糊，那猫的话传入耳朵里，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杂音和时大时小的吼声。叶凌死死咬着嘴唇，破了皮的伤口流出鲜血，如黑色的蛊虫在嘴角蠕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闷不做声，微微点头。

这是叶凌的遭遇。他不知道，其他猫，是否和他有着同样的遭遇呢？

或许，更惨？

叶凌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些被称作“奴隶”的猫，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如果是被绑架而来，那他们的家猫，为什么都……无动于衷？他在夺明城里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猫失踪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这么大规模的失踪！

偶然间，他找到了机会，在吃饭的时候，趁守卫不在，和几只猫小声交流。

“你们的……家室？”

“妻儿都在。”他们的回答都是同样的意思。

对于他们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们的回答出奇地相似:

“我们……就是晚上睡觉，睡完觉后就……成这样了……”

“哪个晚上？哪一天？”叶凌不相信。

“夏至那天。”

夏至……是夺明塔开放的日子啊……

那一天，夺明塔下的混沌柱晶会因为封印力量的衰退，释放出混沌，将一城的猫民染上混沌。天亮后，混沌会因为封印力量的恢复，再次被封在夺明塔之下。

夏至，可是夺明城的忌日啊……

一个混沌，闹得一个家庭家破猫亡，闹得一座城池不得安宁，闹得一处土地鲜血横流。

这个日子，叶凌痛恨于心！

可……为什么……这么巧合？为什么他们会在……夏至这一天？

只有那些领头能给出答案。

“呜呜！”

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唤醒了回忆中的叶凌。叶凌望着眼前饱受折磨的猫，竟然有些恐惧。

他害怕，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是以后的他！

白糖还挣扎着，背后被绑的双爪正无力地撕扯着绳索，就连腿都蹭着地面，试图磨破绳索。而其余的猫，早已万念俱灰，如死尸般坐着躺着，静静等待死亡的宣判。

要么，继续成为奴隶，然后被压榨而死；要么，埋葬在大自然里。

狂风遮住叶凌湿润的眼睛，他瞥见白糖露出痛苦的神情。白糖仍卖力地挣脱绳索的束缚，微微侧着身，四肢在沙子里扑腾着。

只要一侧身，叶凌就不可避免看到他背后的伤疤，虽然被白毛遮住，但还是清晰可见。

每当叶凌看到这道疤，心口就不由自主地一颤。

这道伤疤，是当时白糖被一群猫吊起，用鞭子，一下一下的，深深刻在白糖背上的。

叶凌只记得，领头冲着白糖的脸，飞着口水，吼着:“小崽子，是不是不怕疼啊？！”

白糖虽然沉默，但坚毅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不是？啊？！”一道鞭子飞来！

“唔……”白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却没有发出一声哀号。

他只是喘着粗气，轻蔑的神色让领头更加恼怒。

“这是……他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白糖盯着领头的眼睛，质问道。

“凭什么？因为在这，老子是天！”一道鞭子飞来！

“唔……”

同时发出这声音的，还有叶凌。他抿着嘴，硕大的眼球里充满着血丝，皲裂的嘴唇已经滴出血珠。

眼神里，满是愤怒。

叶凌从来未想过，一只小猫，竟然会为了这一点正道，如此反抗！

行进途中，叶凌猛地一个扭身，怀里的信掉落在地上，被领头发现。领头走近，轻轻捏起，然后笑着直视叶凌，一巴掌直接飞来！

“咣！”

叶凌惊愕地捂着脸，呆呆地看着领头。领头笑笑，随后凶狠地说道:“叶家少爷，藏了不少好东西啊，哈。”

“这么见外，还藏着掖着，不和大家伙分享分享？”

“那信……那信很重要的！你别……”叶凌刚想上前抢回，却被领头一掌推翻在地！

领头笑着说:“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啊，这哪有你的富家地位重要？”

这话里，无不是嘲讽啊……

叶凌咬咬牙，刚想起身继续辩论，可望着领头狞笑的表情，凝聚在拳头上的劲，一下子，松懈了……

没想到，旁边，白糖不顾身上的束缚，一个飞扑，将领头扑倒在地……

那时，望着白糖满身的伤痕，叶凌心疼地想要给他疗伤，白糖咧嘴一笑，语气倒是很开朗:

“没事啦，叶哥。”

没事啦……没事啦……

白糖，你……

叶凌看着身边的猫，看着即将到来的领头，爪上的动作，犹豫了。

那个瘸脚的猫，一只脚是用棍子生生打残的……

那个……那个猫，胳膊上这么长的一道疤，是用刀刃划出来的……

那个……那个……那个……

是伤痕，是苦痛。

叶凌真的，不敢再看一眼了……

可我……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突然，叶凌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一个无比胆大的念头:

逃，跑。

还要，带着这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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