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阴影

四王叔以不睦皇亲的罪名被降爵贬出京师，徐充容因为救我的功劳封了妃位，父亲不晓得与大父说了些什么，方要准备追封巢王的事宜忽然作罢，连带本要记入他名下的十四皇子也改到了隐太子的名下。

不过到底是差了辈分的，与我而言再怎么改也不过是多了个叔叔少了个叔叔的区别而已，而他们那些大人之间的那些龌龊，我作为皇孙是不甚在意的。

胸膛的肋骨不怎么痛了，脖颈上的红印子也已消失无踪，七日前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像被封了嘴巴似的皆是闭口不提，我于是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什么也不问，在醒后继续吃吃睡睡玩玩闹闹，小日子过得还算轻松快活。

只是按理说这次受了不轻的伤，该小心的应该也是我这个伤患才是，然则我养着病的这些日子，我周遭的许多人却表现得比我还要小心谨慎。

不知怎的这几日分外嗜甜，喉咙也有些怪异。

我咽下最后一口甜甜的乳酪糊糊，任由乳母擦干净嘴巴，而后拿起大父赏我的一箱子小玩意儿，在被上摆弄起来。

乳母窸窸窣窣忙活完了，一旁的父亲便悄悄挪了过来。

他动作很谨慎，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挪过屁股，黑亮的眼睛偷偷摸摸探我，谨慎投入的模样像是在后苑掏虎窝。

这自然怪不得他。父亲说我这几日有些敏感，尤其是头一天晚上，又是流汗又是哭泣，怎么都不让他碰，后来才强了些任他揉弄哄抱，只是偶尔还是会莫名推搡人，有时还会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一跳……总而言之比往常要戒备些。

“我脖子都好了。”

此时的我身心沉浸在精致的水晶算盘里，却还不忘竖耳探着身旁的动静：“我没事的，不过被蚊子咬了几口，今日看着印子都消了，您不用给我抹药了。”

真的是不在意吗？

自然不是。

自那日以后我便时常躲着皇帝来，不幸的是他总是忍不住来看我，可我实在怕他那张和四叔颇为相似的脸，于是每见他一次，我都得消化好久好久。

就如今日，他非要抱我，若不是父亲阻拦着他，我又得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了。

那张脸？

我出神地对比着四叔和皇帝的脸，一张臂忽然圈住了我：“哈哈，捉住了！”

熟悉的气息带着松香，是那种捕到猎物的雀跃和紧张。

那张脸……

我看着面前这张脸，脑海里却转圈地浮现着另一张张扭曲的脸，心口陡然凝作一股气，手里的算盘想也不想便拂下了床：“哼，我不玩了！”

空气霎时不知所措起来。

“我讨厌那个带胡子的胖叔叔！”

我冷着脸道，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地的琉璃珠。

好在面前这个抱着我的男人并不胖，那日将我吓哭之后便刮了胡须，虽然显得陌生了些，但总不那么像那个坏人了。

父亲回转过来，倒没空计较地上的动静，只是安慰地抚着我的脊背：“没事的没事的，好乖乖，有阿父在，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阿父，是了，我不是有阿父呢嘛，阿父已经给我报仇了，狠狠地抽了那坏人五十鞭。

一声声宽慰传到我的耳里，不知是谁点了古老的水沉香，薄薄的青烟袅娜飘来，轻易诱出了压在我体内的不爽和倦意。

屏风后的阿夏蹑脚走来，沉默着捡着满地的琉璃珠。

身上盖了层软和的毯，父亲哄罢我斜卧在我的身侧，一手拍抚着我的肩膀，眉目疲惫，神态安详。

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呢？

许是香的缘故，心口的躁动安静下来，我沉定下来，心绪不觉飘到了元月十五那晚。

那个因为太过冗杂而被我封存的记忆。

我犹记得，那夜是在宴上得罪了四叔，被他扔到了雪地里，而后就——

晕了过去。

自叔父姑姑们的谈话里，我猜得四叔叔是要凌辱我，徐氏亦道自己是趁叔叔将动作之时抓了抱雪砸了过去，险险解救了我。

是以他只是脱了我的衣服，咬了我几口而已。

没事的没事的，总有人护着我的，没什么好羞耻的，该羞耻的是四叔才是。

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罢，再偷摸看向阿父。

他当然没有睡着。

阿父见我看来，抬手摸摸我的脑袋：“阿奴向来都是坚强的好乖乖，为父一向知道的。”

我略微动摇的心思再度安定下来。

是也是也，男子汉大丈夫，韩信尚能忍下胯下之辱，我这点小辱算什么？

我沉静看他，想起了不久前读的那篇文章：“‘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我这次受了辱，便要发奋努力，让自己再不受辱。”

这次无端被四叔欺负且无反抗之力，是因我年纪小体型小，他虽然不懂武，但因为体型大，是以气力也比普通人大得多，那夜他轻松拎起我，只那么随意朝地下一扔，就将我肋骨都摔断了。

说到肋骨，那里还是有些……

我身体要蜷起，又一次被人耐心地铺平身子，未待哼唧出声，肋骨的地方惯常被覆上冰凉的掌，轻松镇压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分痛意。

“小孩子家家的懂得还挺多，”我被人轻笑着点点额头，妥妥帖帖地揽到臂间：“无碍的，你好好长，不过长成之前需乖乖躲在为父身后，有我护着你，没人敢让你这等辱。”

父亲睨了眼我脑袋下壮实的右臂，又不知忽然起了什么兴致，捉住我的腕认真地比划比划：“你说是也不是？”

我看向头顶足足粗了我一倍的腕，不服气地撇撇嘴。

他一个二十多的男子，青春正盛的年纪，我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比得过哪？

我郁结地抽出自己的“细胳膊”，郁闷地点点头。

好吧我是小孩子，是小孩子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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