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家宴有些闹,殿里的酒肉之气熏得人脑袋混沌难受不已,外头反而一派神清气爽之气,月色之下我踏着厚厚的雪走出宫殿,兀自寻到了安静的落身之处。
“二月春江东流水,道是无晴亦冻人。”
我发呆得正起兴,忽听身后有人脆生生道。
一碧衣娘子方自殿内出来,峨眉半蹙,立在廊处幽幽望我。
她感叹罢走至跟前:“我道那红梅旁怎守着一位小仙人?原来是太子家的小郎君哪!”
我遂拜向这位长辈。
“祖阿姨。”
这徐氏虽说按辈分算该是我的祖阿姨,却也不过大了我不到十岁的年纪,平日偶得进御,碰到我也算能聊得起话来的。
她眼下不复宴上的温柔笑意,却匆匆夺过我手里的灯拉我回檐下躲雪:“唉,这位小殿下,您这大冷的夜里怎的外头出来吹风呢?你家奴婢何处哩?外头可冷得很,若风寒了生病了,圣上可是要责问她们的。”
总有种母爱泛滥的味道。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任由她责备过我,任由她殷勤上前摆弄我的裘衣,待整理好了乱了的碎发,又为我松了的领带系上个蝴蝶结,方满意地退后一步。
“方才我看您挑着灯,灯里的光映在您的身上,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这冰天雪里头,远看着就像,就像冰肌玉骨的仙童。”
她歪头与我称赞道,纯澈的眸子闪烁着星。
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与她不熟。
我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解释,只捏着手里摘的梅花骨朵矜持问她:“阿姨方才那诗,是在揶揄某不好相与吗?”
什么无情,什么冻人的,我虽不懂文学,难道还不晓得她的文字么?
这为难却于她并非难事,那摩挲着宫灯的柄停下,旋即便是一个妙答:“小郎君方才席间端雅动人,然舞蹈之间俊俏洒脱,不乱于情,‘无情亦动人’正是此意。”
这才对嘛。
是“动人”而非“冻人”,我这人这么好相处,怎么会冻人呢?
我与她舒心一笑,宽容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我晓得您的意思。”
不算误会的误会就这么无声解除,也再无人提起回宴的事,我们一大一小就这么静静地立在檐下,静静赏起了雪。
我们这方正赏得起兴,那方廊角忽然喧哗起来。
有人“平原王”“平原王”地呼喊着我,亦有几个女子小心阻拦,眨眼的功夫拐过廊角,远看像是一堵肥厚的绿墙挪过来。
“平原王。”
来人咬牙切齿地念着我的封号,一把拎起了我。
是方才因文章错漏而被我拆台,得了皇帝调笑的四王叔。
他醺醺站定,赤红地睥睨过我的嘴巴。
这是喝高了。
我倒不以为他是真“醉”,只怕眼下借着酒兴闹事,遂装作费力地咳了咳,向他身后的阿秋和阿夏使了个眼色。
阿秋与阿夏悄悄退去,我亦勉强缓过神色:“王叔难道只是因此便嫉恨我吗?我只是挑出你文章里的错漏,给你改改而已,难不成因此得罪不成?圣人都没有因言获罪的道理,怎的便容不得我了?”
他听罢不怒反笑:“倒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那笑意变作冷意,森森看来一眼,拖着我便出了廊。
“我就是容不得又如何!”
我只觉自己像一只人偶被随手扔了出去,寒风呼啸着四面八方的雪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摔进铺满冰雪的地上,又是冷又是痛。
廊里的男子遂大笑起来。
肋骨折了。
不知是太疼还是太冷,胸腔的肋骨明明能听到折断的响声,我的手抚在上头,却只能感到一阵迟钝的麻意。
我迷蒙睁目,看到那“绿墙”摇摇晃晃朝这方走来,又一阵朦胧,似乎又被他拎起领子:“听闻你父亲玩男人玩得不亦乐乎,为叔我今日也玩玩男人……”
倒霉。
我咳了咳,混沌的意识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昏了过去。
……
覆上来的布巾是温热的,是有人在擦着我的脸。
而后是耳,脖领,项上……不晓得是哪个蚊子咬的,还有些痒和痛。
“兄,别打了,别打了,父亲,父亲!臣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喝多了酒,以为是哪个美人……是我看差了,都是我的错!”
外头的鞭声分毫不曾停下,反而更严厉了些:“你以为?嗯?我叫你以为!我叫你以为!”
擦我的布巾顿了顿,冰凉的指尖别过我鬓角的发,继续擦拭起来。
“哪是喝醉了,分明清楚得很!”
身旁似是有女子啜泣,却是三两句拆穿了殿外人的求饶:“妾只当他心下不平戏弄殿下,言语恐吓也就罢了,哪成想他忽然就将殿下扔了出去,又撕小殿下的衣服,做那等……龌龊之事,妾无法,遂抱了一抱的雪,照着他的脑袋就砸,砸了下去,方使他清醒了来。”
她道罢因由咕咚咽下口水,有些紧张。
“砸得好。”
原来是九王叔。
湿漉漉的绢布被人“啪”地拍上案,听那声音当有十二分的怒气:“没有你今日这一砸,我侄儿若真受了大辱,又岂止是几鞭子就轻轻饶过的?莫说是太子兄长,就是我,还有朝堂那些朝臣们都饶不过他!”
另一个娘子的声音紧随其后,当是我那二姑母:“阿姨放心,你这次立了大功,有我作保,陛下当不会因此怪罪于你,至于我那二兄,他自有他的去处。”
听这话,莫非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我不甚理解他们的话,艰难睁目。
胸腔处有些闷痛,脑袋也是木木的,脖领更是不爽,就像,就像被什么蛰了一样难受。
飘渺的雾气自榻旁的盆里徐徐蒸腾,为坐旁的两人隔了一层纱,我木然开口,周遭嗡嗡地也像是隔了层什么:“九叔,我……”
那正谈话的三位顿了顿,皆好奇凑来。
“你醒了?”
“太医呢?太医?”
“小殿下!”
是九王叔和徐充容,他俩一个捧着我的脸蛋一个流着泪,二姑母匆忙呼喊太医,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好几个身影亦跟着闯了进来。
“快好生瞧瞧,可不能再让他出事了!”
“阿奴,阿奴没事吧?”
“我的儿——”
太医们来来回回把了我几次脉,退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人坐上榻理着我的被,有人急切地握住了我的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松香的味道。
是母亲,母亲细细看过我,待视线触到我的脖颈处,针扎一样地别了开:“他……如何了?”
上方有老者轻轻一叹。
“小郎君心脉已无恙,只是摔断了肋骨休养三月便好,然则他方才脱……方才怕是受了凉,因此受了风寒。陛下稍待,臣先开个医治风寒的方子。”
那太医嗫嚅着讨论的结果,听得周遭的一圈人物舒了口气。
“那便好……”
大父的感叹被人怒声打断:“好什么好,我儿子差点没被您儿子害死!”
是父亲气极的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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