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他并非掌理实权的高洋,我亦不是那个柔弱被害的高殷,我们父子,不过是皇帝眼里的百来斤肉而已。
我想我大概是做梦了。
这梦实在不好,灰蒙蒙的天又冷又潮,脚踩在泥泞又污浊的地上,雨水淅沥沥滴下,还能嗅到四下血腥的臭气。
不是一个好梦。
心口那里有些发闷,不远处有什么人在哭泣,迷雾渐渐散去,原来是跌作地上的一年轻郎君。
这郎君身形很模糊,面目怎么看也看不到,只依稀估得到他大略是弱冠的年纪。
不过这副柔弱的形容,我总看着有些熟悉。
“阿娘……”
他凄然闭目,哽咽着悼念着自己的生母。
一股更为熟悉的感觉冷不防袭来。
我心下愈发笃定,遂不自觉作声:“你便是我的阿父吧?”
那人哭声一断,抬头看我。
“乌雷?”
俄而大风作起,天上劈来两道耀眼的光电,照亮了他与我七八分相似的脸。
“真的是你!”
他踉跄起身,再三抚摸过我的脸,惊喜地一把抱住了我:“我的儿,阿奴,阿奴,多少年了,阿父要想死你了!”
两百年了,的确久了些。
溟濛的雨雾随着晨钟散去,洗漱的水声和侍从的脚步声来而又返,我的颊上照常被人揉搓几记,那伴我入眠的松香匆匆离开,唯在耳旁留下朗朗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亦醒了来。
“今日初一,郎君是上朝去了哩。”
已用过了早膳,乳母说是昨日新学了一种发髻,非要为我好生打扮打扮,于是我依着她坐回妆台摆弄我的头,边听着她道着昨夜我与父亲的事迹。
镜中的乳母驯服着手里滑不溜秋的发,眉头皱得有些发怒,却仍是锲而不舍地为扎着发:“您不晓得,昨夜咱们郎君又做了噩梦呢!您亦不简单,却与他梦里应对起了胡话,还稀里糊涂地爬起身来哄他,什么‘阿父不哭’‘阿父乖’,阿婆哄小儿似的絮叨不停,可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等等,我昨夜说胡话了?
不会说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我忐忑转身,不知缘何心口有些闷气儿。
乳母摇摇头,又笑吟吟地将我掰回镜前,左右观赏够我脑袋上忙了半个时辰的成果,镜里正了正面色道:“我只道小郎君您哪真是个妙人,说胡话都说得这么有意思,迷迷糊糊地又是哄又是抱,瞧着昨夜郎君的样子,倒是有些——”
她哄幼童似的拖长了音,将我耳侧的鬓发拨弄整齐:“赖人得紧!您不晓得郎君打盹的模样,就像是那炉子边吃饱了食烤火的阿猫,眼睛眯得……那称作一个‘如意安详’!”
打趣我的乳母于是再憋不住,爽朗笑了开来。
依着她话里的意思,莫非昨夜父亲又没睡好?
我摆弄着我额前的一缕碎发忧虑蹙眉:“阿父咳疾反复已有数月,近日愈发睡不好觉,还要上朝,我怕……”
怎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我正抚着悸动的心口说什么,外头忽然嘈杂起来,只听到外头的阿秋惊呼了声“你说什么”,而后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气闯了进来。
莫非有人造反了?
我与乳母俱站起身来。
“殿下出事了!”
我脑中炸起一片炫白,只听阿秋跺跺脚,带着哭腔道:“陛下派人来寻您,说郎君要见你。奴方才问了,说是殿下今晨在大殿里忽然昏倒,现下精神不大好,还不知到底是什么光景……”
不是造反便好。
心口的跳动反而平静下来,我不晓得自己的脸色如何,又镇静坐下:“不是什么大碍,阿秋你去告诉母亲莫慌,万事有我。”
我顺手取过自己的零嘴兜,将碗里剩下的乳浆倒入随身的瓶内,再拍拍乳母冰凉的手道:“阿姆你随我去大内探探吧。”
乳母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面色与阿夏一样惨白。
我晓得她的惊吓。
经历一次便是一辈子的阴影,更莫说是第二次。
我沉默着被她穿上衣服,那双颤抖的手几次都没能打好衣服的结,只好自食其力地自己上手,在衣角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乳母讶然看我良久,方叹声道:“郎君说您心大,果真是大。”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我拍拍衣服上最后的褶皱,朝她清淡一笑:“人嘛,生死看淡,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无暇顾及她参没参透我话里的玄机,我们一行人已收拾好了东西,匆匆出了东宫。
此是入冬,晌午的日头落在人的头顶有些晒,大内自南到北一如往常地幽静,亦是一如往常地庄严肃穆。
不同的只有守卫卫士们看我的脸色。
我亦回之以装模作样的不安和忐忑。
远远地我看到了张着深渊巨口的立政殿,外头的卫士装备齐全,谨慎且小心地恭迎我的自投罗网,廊道里或忧虑或恐惧的宫人路过我的身旁,悉数同情地看了眼我。
堂内的医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病状,待看向我时,皆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尚未消化如此多的瞩目,忽然听到内里一声怒斥:“我才不要你!我要见阿奴!”
“咚”地一声,有什么被气势汹汹地摔在了地上。
殿内外的紧张和神秘倏然破功。
这么中气十足,当没什么大碍的吧?
得了我眼色的乳母方大舒一口气,待看向我,缓和下来的面色继而忐忑起来:“只是奴怕……”
“不是什么大事。”
我再次拍拍她阻拦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步入室内。
里头的气氛看来不怎么好。
我环顾四下,只见远处的地上尚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上好的金碗砸得变了形,而我那传闻里性命垂危的父亲,他此时将自己缩在帐幔的角落,警惕地瞪向榻旁嗔目的皇帝大父:“你,你离我远点!我要见的是阿,阿娘,要不就是阿奴,反正不是你。”
皇帝大父愣了一愣。
似乎被他的话气着了,大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没好气地瞪了眼帐内:“朕又在哪里给你寻母亲去!好了好了,你要的阿奴到了,让他照看你吧!”
“阿奴!”
听到是我,父亲神经兮兮的脑袋自帐内伸出,冲我招招手:“阿奴你终于来啦?快快快,快过来!”
大父酸醋的凝视下我忸怩上榻,被人救命稻草似的搂在怀里:“我才不喝药呢。阿奴,阿奴我饿了,你带吃的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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