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再见

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玩儿的，还需我卖力给他表演一番，当真是无趣。

还好他给了我个正经身份，这次我被认作那个张氏乐正的继子承了他的许国公的爵位，因为得到皇帝的宠爱赐字承意，也算摆脱我那令人糟心的身世了。

我撑着脑袋看着镜中枕着我肩膀的老男人，他似乎有些疲倦，素来尚可的嘴巴有些发干，眼睛半阖眼底微青，一副被人吸干精气的样子。

“这辈子我算是栽在你身上了。”

他与我轻轻道，耳畔微凉的鼻息转圜滑落，至我点点红意的脖颈上，说罢睁目看向镜里，仍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沉迷美色的昏君！

我瞋他一眼放下齿梳，偏头沉静看他：“你是天下万民的王，又如何说把命给我这种瞎话？什么死啊活啊的，方才又说栽在我身上，昨夜那般不克制累得今日早朝都没上，瞧瞧你人都蔫儿什么样儿了？若是因此病了该如何是好呢？”

身后许久不做声，我奇怪转头，却见皇帝的脸蛋已红得像端午的鸡卵，好一会儿幽幽看过我，低头黯然抿了抿嘴。

他复看了我许久，待我认真回视于他，忽颓败一笑。

“什么时候才懂哪。”

他抬手捏捏我头顶的发髻，苦笑好比打了一场败仗：“如实来算你早已成人，却还是不懂我对你的爱意，承意呀承意，你可真是个磨人精。”

显然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

我看着镜中仍是七年前面目的少年郎，不若以前双髻的甜美可爱，此时只束作一个，再戴上寻常男子的帽，再这么一发怒莫名显出几分俊气来。

是也，皇帝说得对，若我没死，该也有二十四的年纪了，这个年纪还如此幼稚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方才的话有些刺耳，况且他昨夜还那么努力，累也是为了逗我开心……虽然我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不会被我给弄伤心了吧？

我这么想着愧疚地捉住他的胳膊，脑袋垂得低低给人道着歉：“是我的错，你，你不要难过了，唉，古人有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看这都到晌午了，不如……我们吃饭吧？”

吃饭是快乐的，他肯定是饿了才会这么虚弱难过，我俩与其在这里消磨时光浪费唾沫，还不如吃得饱饱高兴一场。

我简直是个天才！

皇帝呆愣的注视下我四下看看天，而后欣然抚掌，拉着他去往散发着饭菜幽香的堂前，拾筷递碗进食一气呵成：“吃饭吃饭。”

这香喷喷的饭菜我从前只能闻着味儿，却摸也摸不到吃也吃不着，如今竟能亲口吃到香喷喷的饭菜，简直人生一大乐事也！

不过如此情景我却并没忘记不大专注的皇帝，我吃一口给他夹一口，很快他手边的碗就堆成了小山。

他莫名看了看我，而后抿了抿嘴，左右侍从的震惊下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忽揽过吭哧吭哧啃羊骨头的我，拍拍我的脊背避免被噎着：“你这小奴，真像个小猪崽哩。”

这有什么好嘲笑的？我可是馋了整整七年！这谁能忍住！

我心下愤愤道，啃肉啃得得更卖力了些。

皇帝却与我正好相反，他当太子时胃口就不大好，满桌的吃食只勉强尝上几口便没了滋味，今日不晓得何缘故竟比平日多吃了好多。

半个时辰后一桌的美食被我俩消灭得一干二净，如新的盘碗被侍从们满是遗憾地端了下去。

酒足饭饱以后皇帝果然不伤心又不昏沉了，他趁着精力又忙碌起来，因为今日请了病假未上朝，便私下寻臣子询问政事，我作为新晋的男宠自然得与大臣避嫌，遂独自溜达起了后宫的花苑。

皇帝的后苑人丁并不太多，近年来因为守丧的缘故尚未来得及采选宫人，不过那次之后原东宫的人大多被遣送回乡，是以即便这宫里皆是老人，也并无认识我的故人。

苏妃除外。

是也，她仍是妃位，皇帝并不立她为后，也不立旁人为后，是以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做着她的妃，却诞了唯二的皇子，于是也没人和她抢什么。

我再见她时，她人清瘦了许多，大约又是带着三皇子在这咸池赏什么景，只是沉默地立在湖畔听着秋风落叶之声，不见说半句话。

我们四目相对，她手里的书惊得摔落，哗啦啦的秋风翻得书页乱飞，却睁目直直看我：“你是称——”

“卑下许国公张氏，字承意，拜见苏妃殿下。”

我清亮看她，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如这咸池的水般清澈平静，端正与她作拜。

她缓过神来，对着我勉强一笑免了我的礼数：“不知许国公缘何来此处？是了，你看着年纪轻，怕是迷路误闯了，皇帝就在前院，我引你去前院罢。”

唉，这次可莫恨我了，我又成了皇帝的男宠，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想我。

我一时寻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纠结跟在她身后由她带路，又看着她身后的小儿实在走路艰难，遂咬咬牙抱起了他。

“兄兄？”

那六七的小儿被我抱起，却是茫然看来，小手胡乱摸过我的脸后坚定摇头：“你不是兄兄。”

秋日的清风爽爽拂过，我贴着幼儿的脖颈，面颊已是冰凉一片。

“苏妃殿下。”

我喊住前方的背影，未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有些累，咱们就在此处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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