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那天,雪满来时路。
斯卡拉姆齐很讨厌背叛,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以为离开那天,他不会来送别。可是他还是来了,抱着手臂站在我面前,不像是告别的。
我鼓起勇气跟他说起迫不得已离开的原因,那个叫柯莱的女孩让我明白博士做的事是错的。待在愚人众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怀疑我所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我说了很多很多,可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我。
“所以呢?”他反问道,“难道这里就没有能让你稍微犹豫一下的东西吗?”
我愕然抬头看向他。
斯卡拉姆齐很少说这样的话,他总是俯视着我,大概认为我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
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于是我得以直视那双深潭般的紫蓝眼眸,尽管我还什么都看不透。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无比笃定。
斯卡拉姆齐的回答很冷硬——“首先你要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压了压斗笠,走得异常决绝。
我伫在原地,直到他走进城门,孤寂的背影消散在人流里。
真是的,明明应该是他来给我送行的。
我转过身,面前是一条叵测的,即将与他背道而驰,名为“命运”的道路。
这是我的路。
我从未动摇过那一刻我离开的决心,可是时至如今,我却怀疑起来。
这回变成我向纳西妲发问了,像迷途的旅人向神明求助: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一永远待在那里呢?我为什么会离开?您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我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选择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内心深处是想要成为人的吧。”沉吟片刻后,她给出了那样的答复。
“……成为人?”我喃喃道,“可是我本来就是人啊,怎么会想成为……?”
“人总是想更变得更好,不是吗?在愚人众的你被当作战斗的工具,所以你才会想要离开。”
我沉默注视着面前幼小的神明,她慈爱而纯粹的翠色眼眸——我怀疑其实她已经窥探过我每个梦,知晓午夜时我所有的惊惶与不安。
我说:“神明,被抛下的过去是否还有拾起的必要?
她眨了眨眼:“我在人类的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试着去理解过去的自己吧,然后接纳。”她叹息着。
我知道她的叹息从何而来,困囿住我的事物与斯卡拉姆齐如此相似,拥有感情的人偶和遗失自我的人,却在追逐同一个目标:成为真正的人。
“现在散兵醒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回去的路上,纳西妲问。
“不知道,他现在还很虚弱,先让他在须弥好好养伤吧。”我思索着说,“不过我一定看好他,绝对绝对不会让他给您惹麻烦了。”
“这样吗…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他。”
……
“从今以后,散兵或倾奇者这两个名字都将不复存在。”
不要——求你,回来!
“那些死在踏鞴砂的,和我有关的人,应该过上另一种生活。”
这不是你的错,回来!
“幸好这一切都能被纠正……”
“不——等等!斯卡拉姆齐!”我朝他扑去,可随即就被震开,荧赶紧接住了我。
“离我远点。”他吐出这四个字,像下定了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消失在世界树里。
荧还紧紧拽着我,直到我的挣扎逐渐变小。
“他会死吗?”我直直盯着世界树,荧贴在我的耳边,呼吸急促:“我答应你,我们会找到他,跟我走!”
“咦?散兵……?好奇怪的名字。”
“散兵…唔,听起来是个代号呢。”
……为什么,我还记得?
他会像大慈树王那样被抹除吗?
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仿佛看到一个在水里挣扎多年的少年拼尽最后一口气伸出手,可依旧没有抓到浮木,溺死在春天里。
甚至连水花都没有掀起。
一身修验服饰的人伫在水果摊前,好奇而迷茫地观察周围一切。
我抱住他,像找回坠落人间的一缕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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