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筱云有了喜讯,在杨九郎的“威胁”下张云雷果真安生了不少,平日里排着上台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整日在外奔波的杨九郎这才略放下心来。
戏园的帘子是新做的,是张云雷和孟鹤堂操着一手不太漂亮的针线活,在筱云的指导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入了春枝枝蔓蔓都染了绿,垂丝拂过窗棂,春光打在窗中三人身影上,嬉笑打闹间闲逸安然,才是真正的三春盛景。
杨九郎虽忙,却总会在太阳落山以前回到园子来,陪张云雷用上一顿热闹团圆的晚饭。
吹灯之前杨九郎似乎欲言又止,灯颤了三颤也没有吹灭,动作顿了顿还是决定先和张云雷打个招呼。
“云雷,那日李副官他们来时见着了孟鹤堂以后,孟老便打听到这件事了,今儿特意来问了我,怕是不日便要寻过来了,我们可要知会孟鹤堂他们一声?”
张云雷铺床的动作怔了一下,忙直起腰回过身来,“你是说孟老要来找孟哥?他还想拆散孟哥和九良?”
张云雷趴着窗户望了一眼对面的厢房,已然熄了灯,面露难色的叹了口气,“现在叫他俩赶紧躲躲还来得及吗?”
杨九郎自背后握了握张云雷的肩膀,轻声安慰到,“他若是来捉人的,那还何苦通知我一声?想必是有缓和的余地的,不如叫他们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总要争取一下的。”
“九郎,我觉得我们好幸运,孟哥与九良兜兜转转颠沛流离,皆源于家中长辈的不认同。”张云雷掀开玻璃灯罩,拾起剪刀去剪烛心。杨九郎环住这人的腰,将下巴埋在颈间感慨到,“你还嫌我们还不够多舛吗?到如今我还担心你这腿呢,云雷,我可觉得我真是攒足了运气才换来与你相守的。”
世间何来的一帆风顺,能相知相守已是难得。
孟老是悄悄来的,特意买了戏票随着观众一道进来的。周九良扮上小生洁净俊朗,模样的确精神不凡,出口唱的也地道,孟老觉得若不是因着这事,自己应是欣赏这位角儿的。
午后散了戏,小伙计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才瞧见还有客人未走,瞧模样是个富家老爷,有些疑惑到后台寻张云雷,张云雷闻言便明了定是孟老前来,催促着才下台的周九良赶紧洗了脸换身干净的衣裳,同孟鹤堂一起到前头去见人。
杨九郎去军械场子里还未回来,张云雷扒在后台的帘子后头偷偷瞧着俩人往那老爷面前走,心里一时有些慌,心想着若是九郎在,若有什么事还能有个商量,这万一一会儿吵起来,自己也拉不住哇。
瞧着许久未见的小儿子清减许多,老爷子怎会不心疼?可瞧着两人面上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和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只觉得心口一阵堵得慌。
“爹。”孟鹤堂怯怯唤了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孟老冷哼一声,“不顾家里颜面逃婚和男人私奔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爹?”
孟鹤堂与周九良像是心思相通般双双跪地,孟鹤堂虽跪地却依旧挺直腰板,仰着头望着孟老,“爹,您要打要骂我都认,是儿不孝,可我与九良的事我不后悔。”
“我只问你,要不要同我回家去?”
从前这小儿子着的是定制的西装洋鞋,住的是高门大院,如今他一身粗布,甘心寄人篱下,却满面的甘之如饴,孟老不明白,也不会明白,不过是个平头正脸些的戏子,究竟有什么可值得他抛家舍业的。
孟鹤堂望了一眼身旁的人,周九良也同样望向自己,目光坚定而温柔。
“爹,谢谢您能来看我们。只是我还是一样的答案,九良在哪,我就在哪。”
孟老轻叹一声,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周九良,“我和你单独聊聊。”
孟鹤堂有些担忧地看向周九良,孟老却已不容置疑的起身往前排的桌走了几步,周九良捏了捏孟鹤堂的掌心,只用口型留下了放心二字。
望着离自己不过三四桌距离两人,孟鹤堂真恨不能自己长一对顺风耳,听一听父亲想要给九良怎样施压,担心的是九良会否为了一些所谓的为对方好而放弃坚持了这么久的感情。
孟老打量着周九良这一身的不卑不亢,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开口,半晌才沉声到,“周老板,坐吧。”
“您客气,叫我九良就好。我虽出身寒微却也并非不懂,断没有与长辈同坐的规矩。”
九良中规中矩,毕恭毕敬的躬身回应。
“你还记得头回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吗?”
“记得,当时他坐在台下,意气风发。”
“你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了吗?可还有曾经的半分?如今的他可还是你当初喜欢的样子?”
孟老的目光远比出口的话要慑人一些。
“我想您误会了,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他的模样,是他这个人,不知您是否需要我具体的细数我爱他的所有?”
“哼,你说你爱他,所以你带着他在风雨飘摇中颠沛流离?所以你让他过上食不果腹寄人篱下的日子?你有什么能力说这话?”
孟老几欲喊出声来,却碍着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又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若是从前,与孟鹤堂初识的时候,周九良怎会未想过这许多?可自从那日自己鼓起勇气站在孟府的后门外问了他一句愿不愿意和自己走,他举起斧头劈开贴着红喜字的门锁牵住自己的手,周九良便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确没有能力给他您认为好的生活,可我有能力给他他认为好的生活。况且我在这登台唱戏虽收入微薄,却也付得起日常衣食与租金,的确得了杨九爷的许多照顾,可寄人篱下倒也谈不上。”
周九良深吸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不由自主便望向了焦急等待的孟鹤堂,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便朝着他会心一笑。
“老爷,他是您捧在手心的金贵少爷,我承认我们二人无论从家世背景还是生活环境,甚至性别上皆不般配,可我能向您保证,他在我身边永远也会是被捧在手心爱着的人。您可记着这句话,若有半点违背我任您打杀。”
杨九郎回来的时候恰巧遇上自戏院出来的孟老,瞧着那人阴沉个脸登时心下一紧,面上却丝毫未曾显露,只笑着迎上去,“孟伯伯,您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怎么这便要走了?不再上后边坐会儿?”
孟老瞧着这副得体又客套的模样轻笑了声,摆了摆手,“你小子又不是不知我的来意。”
“那,伯伯您的事可有结果了?”
“九郎,我从前十分不理解你爹与那张大司令的想法,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孟老拍了拍杨九郎的肩膀叹了口气,“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眼前回放着方才孟鹤堂挽着周九良胳膊时望着自己那警戒的目光,如同幼小的野兽望着即将捣毁自己家园的猎者。
“我越阻止他便越疏远我。攥得更紧,失去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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