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今儿真的太累了,我先休息了。”
杨九郎就是被这样一句边打着哈欠边嘟哝的话给打发了,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下长叹一声,昨儿在自己宅子里的时候还温香软玉在怀,今儿就成了楚河汉界了。不甘心却又明白他今儿的确累了,便只好将自己的枕头悄悄挪过去三寸,贴到那人背上虚环着人家的腰,这才勉强度过了回来后的第一夜。
“云雷,来,到这来。”
今儿天气好,用了早餐后依旧有些睡意的人便坐在房间的露台上醒神,才伸了个懒腰却瞧见了坐在楼下园中的杨老爷子,老爷子朝着楼上招了招手,笑着唤他下来。
张云雷怔了怔,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这才晃了晃脑袋,甩开落在眼皮上的瞌睡虫,起身小跑着下了楼。
“爸,您叫我啊?”
天光有些晃眼,老爷子便眯着眼瞧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九郎出去了?”
“嗯,同三哥哥一起到厂里交代年下的事去了。”张云雷微躬着身回话到。
“早听说北平城的张筱春老板旦角唱的好,一直也没有机会赏一赏,今儿闲着,不知道我们云雷可否赏脸唱上一出?”
“爸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唱自然是愿意唱的,只是我有几日没喊嗓子了,恐怕倒唱不出味儿来。”张云雷清了清嗓子,“您要是乐意听,我就给您哼几句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将手中折扇打开遮在额上挡住些刺眼的光,这才能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张云雷后退了两步做了个起势,莲步上前捡了段平日里最熟悉的流水。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锁麟囊。”老爷子咂么着味儿,手上跟着打板的动作稍停,“真不错,怎么不多唱几句,光捡这最后一折唱。”
“爸,我这也是试试嗓子,怕唱得不好唱不上去叫您笑话。”张云雷抿嘴笑笑,“您要愿意听,那我打头里唱。”
老爷子从石桌上拿起个茶盏斟了盏温茶,示意那人在另一旁石凳上坐下,将茶盏递给张云雷。瞧着人洇了洇口,这才缓缓开口到,“云雷,桃花扇你可唱得?”
“桃花扇?”张云雷愣了下,放下茶盏挠了挠头,“早先是学过,只是这许多年从未唱过,怕是生疏的很。”
“没关系,就哼几句。”
“这……这戏词我怕是也记得不全了。”张云雷的确只记得大概的唱腔折韵,这些年也从未唱过这出,实在没什么信心在长辈面前献艺,可老爷子似乎十分中意这出,大有几分不听不罢的劲头。
“你等一下。”老爷子起身快步往屋里走,不多时便拿着两张有些泛黄的纸张走了出来,“我这有词,你记得哪折便唱哪折就好。”
接过那张已经有些磨得发软的纸,上面还是软笔墨迹,应是年份久了墨迹已有些发灰了,张云雷甚至不敢用力去握那纸,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弄破,抬头看看老爷子,犹豫着还是开了口,“那,我试试?”
老爷子缓缓坐下,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你只想赏心乐事团圆家庆,难道说你还有诗酒留连,风流自赏,闲适的心情?可怜我受千辛和万苦,身心净,只图个身心干净,我不能图富贵做你的夫人。”
香君言凄切,闭目之人心戚戚,折扇掩面不愿张目瞧上一眼,眼前却早已尽现那年灼灼扇上桃花,和姑娘粉面垂眼滑落的几行清泪。
“公子呀,只当我是路旁人,不必相认,不必相认,只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
老爷子悄声的轻叹打断了面前那人,张云雷收了声站定,“爸?”
“怎么不接着唱了?”老爷子微微张开眼睛,就着日光看了眼眼前的孩子。
“我唱得不好,不如就唱这点儿吧,再往下唱怕是要露怯了。”
“唉,罢了。”老爷子起身将手背在身后,“今儿劳你在这陪我这老头子呆了许久,在日头下站了这好一会辛苦你了,快回屋去休息吧。”
瞧着老爷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张云雷虽有不解,却也不好开口去问,只得应了声便回屋去了。
杨九郎是午后日头西了才回来的,想是生意上有些事一时不好交代清楚,但瞧着这人面色倒还没什么异样,该是解决完了吧,张云雷瞧见那人进屋来时是这样想的。
放下手中一本旧书,迎上前去为人脱下西装外套挂起来,却发现了那人藏在袖口里的油纸包,一阵浓浓的香甜登时钻进了小馋虫的鼻子。
“今儿去军械厂时候瞧见附近有卖糖糕的,我就捡了几样你平时喜欢的买回来了,我瞧着在大桌子上吃饭你总是不大自在,吃得也少,正好晚上饿了还能吃点糕垫垫肚子。”杨九郎从背后环住张云雷,似是一日不见便思念难抑一般,将头埋在那人颈间轻蹭。
张云雷取出块糕来咬了一大口,一边鼓着腮帮子嚼得像只小仓鼠,一边却又抱怨到,“你这样要是叫家里人瞧见了,都该笑话我贪吃了,我哪有那么馋。”
“是是是,你一点都不馋,都是我想吃,我馋。”杨九郎笑眯眯地伸手拭去那人挂在嘴边上的糕点渣,捏了捏鼓囊囊的小脸,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回身坐在藤椅上的时候顺手摸起了方才张云雷正在看的旧书,那旧书都有些卷边了,还是晚期时线订的样子,拿起来翻了两页,“红楼啊?”
“嗯,我在那边的书架子上随便拿的,是你小时候用的书架吗?”张云雷指了指正对着书桌前被一盆矮竹挡住的梨花木书架,好奇地看着杨九郎。
“是我的书架,但我不记得我小时候有读过线装的红楼啊?”杨九郎放下书,有些疑惑地走到绿植前,将那盆竹挪到一旁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张云雷见状也跟了过来,瞧着那人将书一本本拿出来翻看。
“我知道了,这第二排不是我的书,想是谁的架子不够用了,见我这里总也空着便借来放放吧。”杨九郎从第二排拿出一本书,同样也是破旧的线装古书,“可能是爸爸的吧,这样旧的书瞧着肯定有年头了。”
“呀,那我拿爸爸的书看,明儿应该告诉他一声。”张云雷忙将那红楼拿过来放了回去,小心翼翼生怕卷了边。杨九郎倒是没有那般小心,又拿出一本最厚的翻了翻,却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爸爸年轻时候还收集过戏词啊。”
张云雷忙接过那旧本子,果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戏词,定眼一瞧,却多是生旦对唱的情爱戏,才翻了两页忽然掉出一张陈旧非常的照片来,杨九郎忙俯身去拾,“这是什么啊?怎么好像是个扮着戏的姑娘?”
头戴娇花双鬓松,一双眉眼含情注,姑娘一手执扇,好个婀娜的身段赫然映在眼前,张云雷却无心欣赏,心下忽然一颤,“这老照片上的人,唱的是桃花扇,扮的是李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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