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年关,小夫妻整日如胶似漆的日子是要被打断了。过年要回杨宅去和长辈一起,便是再蜜里调油也得收敛收敛,腊月二十三住到正月十五,想一想杨九郎便觉得发愁。
张云雷也愁,但不是因为这个。再好看的媳妇也怕见公婆,更何况过年一大家子都要回来,七大姑八大姨的总会有不好相与的,也总会有自己不愿交际的,一想起来便觉得很累。
宅子二层靠阳侧的大屋子是太太特意为小夫妻准备的,屋子外面还带着个不大不小的露台,楞花木雕的门窗古韵极了,书柜案几皆是梨花木的,整个房间清雅明亮倒有几分晚清遗韵。
张云雷将几身大褂长衫一挂上,这房间才当真是早个一二十年住宅的模样。白日间与他伏在案前读书写字,入了夜便一盏花茶卧在露台上赏月,日日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与所爱共寄闲情,杨九郎想一想倒也觉得不赖。
明晃晃的烛台映着堂上挂灯笼,堂中谈笑纷纷热闹极了。躲在红木镂花寒梅屏风后面的两人正贴耳私语。
“云雷你瞧,那着深褐色方格子燕尾西装,带圆眼镜的是我三哥,去年留洋回来的便是他。”杨九郎指了指大堂角落里独自坐着的男子小声介绍到。
“是三哥哥,穿西装带眼镜的是三哥哥。”张云雷低下头背书一般认真嘟哝着。
“那个那个,那个着鹅黄色丹桂秀禾裙的是我五姐,现下在私办的学堂念书。她旁边穿着洋裙一头卷发的是四姐,早先你见过的。”
张云雷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穿着件灰色中山装看着有些老气的男子问了句,“那是谁啊?从来没见过。”
“那是我二哥,前几年说是去搞革命,总也和家里人没什么话说,所以回来的也少些。他身旁齐耳短发着蓝衫黑裙的便是二嫂。”
“是二哥和二嫂,”张云雷心里重复了几遍,垂头丧气地拍了杨九郎一下,“家里人怎么这样多啊,我若是记混了叫错了岂不是很没有礼貌。”
“放心,一会到了跟前我还会再介绍一遍,你只跟着我喊便可以了。”杨九郎瞄了一眼老挂钟上的时间,忙为人整理了大褂的领子,牵着紧张得手心冰凉的人顺着之字形的红木楼梯下了楼。
“这就九郎媳妇吧。”是三哥哥先瞧见下楼的两人,笑着迎了上来。满屋子的亲戚也就跟着围了上来,打量着这位新面孔。
今儿是小年,自今个起一大家子人便要日日同桌吃饭,大家为着张云雷是新面孔,特意留出了老爷太太身旁的位置给人家,越想避着些却越被当作焦点,张云雷实在略显局促,杨九郎便不时在桌下握一握那人的手。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点儿,快给我添个座。”带着些寒气闯进来的人未至声先到,调调里那股子纨绔劲儿直叫人一阵不舒服。
杨九郎伏在张云雷耳边小声解释到,“老爷子那辈我爸爸行大,这是二叔伯家的公子,是老来得子所以平日里娇惯些,总是不大正经。”
“呦,老九跟新夫人感情可真是好,你们瞧瞧,当着这么些个兄弟姐妹咬耳朵呢。”堂哥似是来之前便吃了酒,现下嬉皮笑脸的有些醉意,却被一旁的四姐姐狠狠拍了一把,娇俏的脸上闪过一记白眼,“又打哪回来的,这一身的酒气。”
“还是四姐姐了解我,仙乐门,今儿新捧的百合姑娘唱得那叫一个好听。赶明儿啊哥几个咱一起去瞧瞧去,我请。”堂哥整了整棕色的领结,眯着眼笑得开放,三哥忙大声清了清嗓子示意那人闭嘴,那人却十分不领情的将话头转向了三哥,“三哥哥你瞧瞧你,连九郎都有了新媳妇,你这做哥哥的落下了啊。”
三哥哥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方才其乐融融的一桌人都安静了下来,老爷子也没抬头,只自顾自的夹着菜吃,九郎瞧了眼老爷子才缓缓开了口,“三哥才回了国事忙,倒是堂兄你,整日到那仙乐门、维也纳这些歌舞场子去,哪家的闺秀还愿意同你说亲啊,二叔伯为着这事都急昏了头。”
“呦九郎说的对,瞧瞧九郎多出息,挑来挑去罗大帅的千金不要换了个唱戏的,还是个公子,起先我还寻思九郎被迷了心窍,今儿瞧见这弟媳妇才明白,着实是俊呐。只是这男子与男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九郎。”
张云雷心下一紧,登时涨红了脸急着想要低下头,手中却传来一阵温度,接着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牵住,抬头一看,杨九郎面不改色笑了笑。
“我运气好,家里哥哥姐姐多,传宗接代这种事自有哥哥姐姐劳心,爸爸倒也不差我这一份孝顺。堂兄你一根独苗,二叔伯可还等着你好好孝顺呢,你可别带回去这个百合那个牡丹的气他老人家,气得他动家法你又躲到我家来。”
被人怼得脸红脖子粗,这人自知不讨好又想换个人奚落,未等开口便被忍无可忍的四姐姐用手肘怼了一把,压着声音咬着牙警告了句,“闭嘴吧你。”
老爷子吃完了菜缓缓放下筷子,对于方才那一番吵闹也不言语,只端起酒杯举得高高的看着张云雷,“云雷这样知礼懂事,进咱家的门是老杨家高攀了,我要同云雷喝上一杯。”
张云雷慌忙起身举着酒杯道,“爸爸千万别这样说,应是我敬您。”
“我瞧着今儿桌上热闹,本想就当听个乐,越听越不对味儿了。这桌上要谁对九郎这桩婚事还有嘀咕的话,今儿这顿酒就别吃了。”老爷子拉着张云雷坐下,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慈祥笑笑,“来,吃菜。”
堂兄是旁支一脉唯一的男儿郎,打小便是宠着惯着,小时候倒也机灵可爱,老爷子这个做大伯的也多疼爱些,可越大便越发难管教,他整日一阵风似的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大过年的赶他走是不忍心的,不说他两句他又实在不成体统。
被老爷子一句话挽回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杨九郎却没法不担心张云雷会多想,早便知道他对于一些事情总是格外敏感,现下当着这许多家人的面被堂而皇之的道出来,杨九郎生怕他心中有不痛快忍着不言语。
回到房间的时候张云雷几乎是立刻瘫软在木藤椅上的,杨九郎忙关上门跟上前去,在人面前蹲下身,“云雷?”
“嗯?有些累了。”张云雷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想不到吃饭也能这样累。”
“云雷,今儿堂哥说的话,你不用理他。千万别多想。”杨九郎双手握住张云雷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却瞧见张云雷抬了抬眼皮笑了,“他今儿说的话没一句中听的,你叫我别理哪一句啊?”
“就……”杨九郎有些开不了口,“嗳呀,算了,只要你别在意就好了。”
“你是想说他说我是个戏子,还说我耽误了你传宗接代这些事?”张云雷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似乎早先在桌上时的局促早已平静下来,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杨九郎的肩上,“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谁叫你对我这般好,我早已经决定要耽误你一辈子了。”
在遇见你以前,我总觉得世间所有风皆带着寒刺,每一声呼啸都是讽刺与嘲弄,笑我的执念愚蠢,笑我的想法天真,笑这世间怎会有赤诚真心。后来遇见了你,风也变得和煦又温暖,曾将自己裹起来御寒的盔甲如坚冰融化,向我而来的利箭也随之融化。别担心我,我不会再去在意议论的话,是因为你如春风般裹紧了我的敏感。在你的温柔里,我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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