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是我们的时间

这是我们的时间

八

行走在正午的大街上，肖迎春的心那么的悲戚。本来星期日，她已去市郊找那个说是算命忒准的陈女士算了一上午了。可周一的午休，她还是忍不住，要到学校附近的书市旁，去找那些街旁算命的。

终于她在那个穿着黑衣裤的老者面前停了下来。

“孩子已经回家了吧？”老者一见肖迎春就老熟人般地问。

“大爷，还是不回啊，以往是三二天，现在一出去就是一星期……大爷，你再给算算吧，看看他什么时间能好啊？”

“这……”显然老者有些为难，神情似乎在说，你可才算过啊，但还是说：

“你摇一卦吧。”说着从兜里摸出了三个拴在一起的老旧铜钱。

“你这次一定要特虔诚，心诚则灵。”作为出来混钱的，这个老者已经开始可怜这个总是来算命的女子了。

肖迎春很听话地将铜钱紧紧地捂在双掌中，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屏息静气地在心里默念：让我的儿子不要再去网吧吧！让我的儿子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吧！让我的儿子和那个女孩子断了吧！然后一个急睁眼，把三个铜钱高高地抛撒出去。老者就看着地上铜钱的反正，在手中的本子上划着道道杠杠。

“从这个卦象看，这个孩子是心有不顺了，过一个阶段就好了，不久会回家的。”

“真的！”肖迎春的眼睛亮起来。

“大爷你看看他能不能考个好高中？或把高中读下来？”

“我看……问题不大，能……能的。”

“那太好了！谢谢大爷！”肖迎春说罢塞给老者五十元，老者虽然说：

“十元二十元可以了。”但还是很快地把五十元揣进兜里。然后又有些过意不去地把一张淡黄的纸张递到肖迎春的手上，说：“这是张鬼符。驱邪的，你晚上九点左右在楼的过道里烧掉，然后浇上些生大米。很管用的。”

“谢谢大爷，太谢谢大爷了。”肖迎春的眼睛更亮了。

“这些都不管用的，关键是你自己。”

当肖迎春还要向老者讨教些什么时，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方少平！看到方少平的第一时间里，肖迎春的喜悦大于惊奇。尽管她努力保持着矜持，但还是眯眯地笑起来。她敢肯定路过的方少平是看见她才下车的，她有这个信心。

“儿子昨夜还没回家？”

“他白天还回学校吗？”对方少平的询问，肖迎春只是摇头和点头，她不能说话，那满眶的泪水已经不能让她说话了。此刻，她是那么地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一见到眼前的人，那一直硬撑着的脊梁骨就堆塌了下来，就那么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儿，要他保护。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为此，她又那么害怕见他。

“去喝茶吧。”

“……”

“放心，你午休结束前一定结束，不会让你迟到的。”说着，方少平打开了车门，无奈肖迎春只好接受了方少平的邀请。

他们来到了肖迎春学校上方的上岛咖啡屋。

让肖迎春没想到的是，茶水一上来，方少平却一改以往的文温尔雅和呵护有加。竟然滔滔不绝地谴责起她来。说他没想到，一向让他那么佩服的老同学，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却让他这么地失望。尤其当肖迎春说是儿子的遗传基因不好，才使他成为了一个坏小孩。方少平居然有些愤然，用质问的语气，问肖迎春给了儿子多少关爱，是不是将对他父亲的仇恨都转嫁到了儿子的身上了。

“我是她亲妈啊。离婚的时候，我唯一要的财产就是他，我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养大，为了他我拼死拼活。”方少平的指责刺伤了肖迎春，她不高兴了。

“仅仅是养大吗？他长这么大，你陪他多少时间？与他认真交谈有多少？”方少平决不退让，他觉得必须让肖迎春痛。

“我那是没有时间，我得养家户口啊！”肖迎春更生气了，她多希望方少平能理解她，她可是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这是她的自豪，更是在儿子面前的资本。

“我知道你没时间？知道你不易。但这个孩子是个受伤的孩子啊，你得更小心。”

“不要扯得那么吓人好不好。这个孩子与我不亲，是小时候在姥姥身边待的缘故，姥姥娇惯，而我却在管教。”

“那你更得耐心啊。”

“我已经十二万分的耐心了，除了严格他的学习，我还和他做朋友，一个人带他却从不让他做一点点的家务，他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满足。”

“这不叫耐心，这是放纵，溺爱，耐心是你得严格地教他，从一点点的礼仪上来规范他。”见肖迎春不但接受不了，还真的生气了，方少平又委婉地讲述了，他与儿子方磊的故事，说方磊五岁时，不小心摔倒了，他不仅没哄他，还让他检讨自己为什么会摔倒。要学习着对自己行为负责，这是门孩子必修的功课。还说为让方磊成为一个对自己对他人都要负责的人，很小他就让方磊背诵了《弟子规》。

“那是你们家方磊就是好啊，有的孩子天性不会学坏的。我的儿子背什么归都没用处。”被方少平深深刺痛的肖迎春，不想听方少平说下去了，她多么委屈啊：大家都在同情她生养了个不孝敬的儿子，偏偏对自己来说最有分量的人却来指责她。所以午休的时间还没结束，她就和方少平说了再见。但这并没让方少平气馁，临分手，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老同学，孩子到了今日绝不是一日之功，别只为中不中考费神，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你都对孩子做了什么？我希望做为一名教师，你最好把儿子作为一个案例，深入地研究一下，别只想着中考啊，分数啊，那会很糟糕。”说得太语重心长了，虽然让肖迎春如鲠在喉，但内心还是受了触动，想，我真的也有错误吗？可转念间，又想，还是不分那个心吧，升学要紧，当务之急是要儿子尽快地摆脱网瘾，顺利地中考。如斯想，她又对方少平不高兴了。觉得他对自己真的不够体贴，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腔拿调的，看来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这让她愈发觉得自己孤立无依了，那不希望方少平介入儿子的管教的决心更坚定了。但肖迎春没想到，这个中午，儿子郑泽宇又给她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戏文。

九

在妈妈和长辈面前不苟言笑的郑泽宇在同学中间却是个十足的活宝，以幽默和风趣见长。他是不张口则已，一张口，那让同学捧腹，尤是让女同学捧腹的笑话，一串串地从他那并不大的嘴巴里汩汩地冒出来。他有这样的本事，能把不是笑话的事情和言语，加工成很是笑话的事件和言词，就是那些粗话脏话，到了他的嘴里也成了别有风味特色的笑话。正是这样的秉性，让他在同学中很有人缘，尤其是女同学中更甚。

今天是星期一，在网吧休整了整整一个周末的郑泽宇，格外地兴奋不安。中午刚刚吃罢饭，他就和后坐的“金刚”在疯闹。“金刚”是班上最高个子的男生，一米八七还有余，黑黑的，学习却是最后面的。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一致地认为：他学习在最后不是智商问题，而是意志和态度的事情。这点到来才半年的郑泽宇也充分地认识到了。他亲自目睹了“金刚”兴致好时，说是给他郑泽宇一个面子，为他妈妈这个语文老师背一下《岳阳楼记》，啊，好家伙，不到一节课的时间，真就把个《岳阳楼记》整大篇地背了下来。那可是《岳阳楼记》啊，就是以记忆力好，背东西速度快而骄傲的郑泽宇，背它也只不过是一节课的光阴。就是这样一个记忆力好，又没什么健康问题的学生，各科成绩却在最后，哪怕是学生最眼红最喜欢上的体育课，他也没表示过很大的兴致。印象中，凡是上课的时间，他都是在睡觉，节节睡，天天睡，他也睡不够，简直是个睡神。这样的他本来已经引人注目了，偏偏的，他却把他妈妈那美丽的柳叶眉，丹凤眼按到了自己宽大，厚实，圆满的方脸上，说起话来又天生地眉飞色舞，这样的长相，就是他不是如此秉性，也是个幽默剧情里的笑料。往往一看他的人，大家就忍禁不住要发笑。“金刚”这个绰号是郑泽宇给起的。“金刚”的真实名字还是很好听的。金昭阳。但自从郑泽宇给他一个“金刚”的绰号，同学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名字，而“金刚”“金刚”地叫着。大概觉得这个名字褒义的成分大于贬义的，或者觉得自己是有着电影里“金刚”的良好品性和气质，金昭阳很乐意接受了这个绰号。可以这么说，在整个的初三五班男同学中，郑泽宇最喜欢的就是“金刚”了，不仅是因为他的爱睡和长相的滑稽，主要是佩服其有一双十分灵巧的手。看着“金刚”懒塌塌的，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介意，但是只要有玩具，手机，等什么的零件坏了，他一准给你修理好，为你找出很精确的毛病来。好几次同学们于将信将疑中，去到专业人士那里认证，好家伙，真就没出过差错。为此，郑泽宇很多次地想，像“金刚”这样的机械天才，为什么也不喜欢数学，为什么也对物理不感兴趣呢。班级那个数学顶级好的林鹏，他在这些方面是远远落后了“金刚”好几个百分点啊，可他说他将来要学习理工科，要当工程师什么的。这样僵学死记的人能当工程师？就是当上了工程师，他能灵活地发现和设计吗？悬！可是老师们，家长们都说林鹏是好学生，是大家学习的楷模，没有一个会认为“金刚”能修理电器，能很准确地找出手机故障而把他说成是好学生的。只要这么一想，一比较郑泽宇更加地反感课本，更加地感到学习是个很虚伪的事情。为此，他和“金刚”就成了很是不错的朋友，虽然他不会像对待鞑靼那样地敞开心扉，但是，在新的班集体里，“金刚”是他唯一能够约会和玩笑的同性朋友。

“请转过身来，好好听课!”

“灭绝师太又来了，还没到十二点半就来了，我们十二点二十才吃完饭！”听见物理老师尖锐的呵斥，正在与“金刚”掰手腕的郑泽宇十二分地不愿意，他们的战况可是才开始啊。

“瞧，学校说的就跟真的是的，中午是学生的休息时间，十二点半后，是给学生午睡的，哪里啊？大早六点半就开始上课，一上上到晚上七点！还减负呢！屁吧！真盼着教委天天来检查。教委来人了，他们就假装着不让所有的老师来辅导，给我们午休时间，那样我们还能舒服一天半天的。”与郑则宇同样在兴头上的“金刚”，撇着嘴的接话，旺火上浇了一大团的柴油，滋滋啪啪，让郑泽宇憋屈在心底里的无名火更是串得老高。

“不用听她叫唤，这是我们休息时间，我们自己支配！”

“郑泽宇，金昭阳，你们要干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上课的时间，郑泽宇，你回位去！”

喊了几嗓子不见他们动，物理老师火气更大了，本来声音就高八度，这一声大吼，要把天花板震发抖了。一向英雄气儿短的“金刚”见物理老师真动肝火了，吓得一个激灵，怕被老鼠钳子钳到手似的，嗖留的一下把手从郑泽宇的手上抽回。知趣的，郑泽宇应当在“金刚”把手抽拿回去后，赶紧地回座位去，可他偏不。他依然地面向着“金刚”，背对着讲台，背对着正在讲课的物理老师，翘着二郎腿哼着周杰伦的《千里之外》。

“郑泽宇！你给我回位去！！”

“给我回到座位上去！！听到没？！”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回座位！现在是午休时间，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不仅是物理老师没想到，整个三年五班除了说这话的郑泽宇，任何一个学生也没想到郑泽宇会这么说。因为别说是紧要关头的初三，就是初一的时候，中午也时常会有老师辅导，哪怕一千个不乐意，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多没有良心，人家老师是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来辅导的，不要你一分钱，怎能恩将仇报。

“你说什么？午休时间，我管不着，可现在我在辅导，我就管得着你！”物理老师涨红着脸，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她把手中的三角尺狠狠地砸到了讲桌上，，她好委屈啊，自己的女儿今年也升高中，她却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地辅导过。

“谁要你辅导了，我求你辅导了，你凭什么总是把我们的时间占去。我自己的时间就是不用你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郑泽宇把近日来对各科老师们抢占学生午休时间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物理老师的脸已经由红而白地成了一张惨白的薄纸张了。她不与郑泽宇理论了，抓起备课本，悲愤地走出了教室。

“哈哈哈，不辅导了。”

“哈哈哈，今天中午可以睡个好觉了。”

“啊啊啊，呜啦啦，哇塞。”

“呕耶。”

除了物理课代表，和两个自称喜欢物理老师的女生跟着物理老师出去，做着挽留，乞求物理老师回来的努力，其他的学生都在教室里狂叫，嚎叫，谑笑，有的还跺起了脚，敲起了桌子，瞬间，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班长喊了几嗓子没阻止得了，就跑去请班主任。见班长去请班主任，同学们才知道大事不妙，顿时，班级又陷入鸦雀无声中。

“我都气晕了！找不到回办公室的路了！教学二十四年了，第一次被一个学生这样地损，真的受不了了……”听着物理老师流着眼泪的叙述，班主任李琳琳下定决心，非以此事件狠狠地刹刹郑泽宇这个小子的威风不可。老师的孩子这样做，不刹住，这让她怎么管理整个班级？再说这个小子太狂妄了，胆子太大了，这么地顶撞老师，不打打他的嚣张气焰还了得，以后怎么办？老师们早晨中午都到班级辅导，如果时不时总有这样的顶撞屡屡发生，那还能辅导下去吗？辅导不下去，不就影响到整个班级的升学成绩？有了这样的后果，那时候是学校领导能饶过她，还是那些家长们能饶过她？还有，社会的舆论呢？这届学生考不好，社会的舆论不好，就没人报考你的学校，来年招生就危机，你怎么不成了校长眼里的糟糕老师呢。家长看什么，社会看什么，上头看什么，看的是你的升学成绩，成绩决定一切。分分分，不仅是学生的命根，也是学校的命根，老师的命根。

“我同意，不仅让他亲自给王老师道歉，还要写检查，要当着全班全学校师生朗读自己的检查，不行就给他个警告处分。这个孩子，真是的，李老师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乱了。”还没听李琳琳老师讲完儿子大闹辅导课的行为，肖迎春的嗓子就冒烟了，一个急转身，直奔物理组，她要去给物理老师检讨去，都是好同事，这可怎么了得。可是到了物理老师面前，她的嗓子却哑得说不出一句话，除了对物理老师默默垂泪，什么也说不出了。

十

应当说肖迎春在66中的老师间是颇有人缘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业务熟练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她的没有野心。因为没有野心，她不会去争先进，因为不争先进，她不会去领导那里打别人的小报告。相反的，却都是别人在打她的小报告。原因来自于她是66中第一个出去做家教的教师。她的家教作得很出色，名气很大，十里八里的人们都指名道姓地要她给他们的孩子辅导。为此，她招来了一些同行的鄙视，甚至仇恨，说她不务正业，花在家教的心思比教学要多，非让校长对她批评教育，或者干脆制止她去做家教。校长起初是不大想管这件事情，觉得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反正不是给自己的学生做家教，赚点外块就赚吧，再说人家也没把课耽误了，还教得很出色，66中的语文就是在她的手上才打了翻身仗，走在了全区的前头。更重要的是，有一个这样的老师在外面响亮着，对学校也有好处，毕竟她的名气也是66中的名气啊。可是终究经不住有的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指责提醒，校长只好找到了肖迎春提醒她要注意影响，不要太声张了。

“校长，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是净身出乎，身边还有一个孩子.我得养孩子，买房子，我们的工资那么地少，我又没别的本事，我不敢不让家教出色，不然我得喝西北风了。可一出色，就有人眼红了……他们那里知道我的苦，我把儿子都扔着不管了……”看着肖迎春的眼泪一波波地冒，校长哑然了。最后，还是肖迎春表了态，为了生存，她不能放弃家教，但请校长放心，她决不会让教学受一点的损失，并说她知道作家教不是一个真老师所谓，所以，为不为难校长，从此后，她放弃学校一切评优评先的机会，也不要学校的困难补助。虽然肖迎春不参加学校的优秀教师，骨干教师的评选，可是由于她的中考试题押得准，考场作文的套路指导得好，还是被社会上的人们认为是个名牌老师。每年的中考，总有无数的学生会找到她，要她押题，要她指导怎样应对考场的作文……久了，家长们也把与孩子间的矛盾向她倾诉，这样，肖迎春又成了家长和孩子们心目中能走进自己心灵的好老师，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应邀成了滨城广播电台“家长课堂”节目的嘉宾主持。随着家教的兴旺，那些嫉妒肖迎春的同行也成了家教大军的一员，那些萦绕在肖迎春身上的非议，也就风烟俱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对小有名气的肖迎春的佩服，所以几乎全校老师的子女亲戚的儿女升学的应对作文都要肖迎春把关。禀性热心肠的肖迎春也乐得为大家服务，想能成为同事是缘啊，能为大家作点事情，应该。尤其是对那些曾鄙视，仇恨过自己的同事，也摒弃前嫌，热诚服务。这样，肖迎春的人缘就更好了。李琳琳老师就是受过肖迎春恩惠的，所以，郑泽宇刚到她的班上，她很是欢喜，希望通过郑泽宇报答一下肖迎春对自己儿子的帮助。为此，她很是迁就郑泽宇，可是今天的事情，郑泽宇把她逼到梁山上了。但她的心里还是想，不要给郑泽宇警告处分，检讨检讨就可以了，物理老师那里她会设法让她消气灭火的。如此，李琳琳老师更看重郑泽宇的检讨。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也没让郑泽宇上，要他专心在教室里写检讨。下课的铃声一响，李琳琳老师就奔到了教室，她要看看郑泽宇的检讨写到什么程度了。可是她的人还没进屋，郑泽宇就笑嘻嘻地把厚厚的六大页，十六开的稿纸递到了她面前。

“写完了，这么多……”

“那还用说吗？要深刻，挖思想根源……”尽管李琳琳把脸板得僵硬，还是被郑泽宇的故作深沉逗得流露出一丝笑意。接下来的检讨阅读，却把李琳琳老师气得头发稍冒烟了。

哪怕借李琳琳老师一百二十个想象，她也不会想到郑泽宇口口声声，要写出最深刻的检讨，竟是仿照《醉翁亭记》的文言体。写什么“物理老师是师者也，却亭亭翩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循环重复也”什么“师者的物理老师颓然乎迷恋于大声训斥也”……杂七杂八地写了洋洋的两千字还多，全是对物理老师和所有任课老师的讽刺和戏谑。气得李琳琳老师忍无可忍中，不仅罚郑泽宇马上把检讨重写，还罚他在班级的后面站一下午反省。刚开始郑泽宇还能站着，可不久后，他却蹲在地上不起来了。“为什么不起来？搅了辅导，又丑化老师，有理了，功臣吗？”任李琳琳老师怎么数落，呵斥，郑泽宇就是赖着不起来。最后气得李琳琳老师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扯着他的耳朵说：“我今天替你妈妈教训教训你！起来！你给我起来！”可郑泽宇不仅更蹲在地上不起来，还双手抱着小肚子痛苦地“哎呀，哎呀”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几声惨烈叫过，李琳琳慌了，她松开了揪郑泽宇的手。

“哎呀，老师，我来例假了，肚子痛死了。哎呀——”郑泽宇的话一出口，如平地里丢了个催乐弹，霎时间班级就笑浪滔天了，拍着桌子笑的，捧着肚子笑的，钻到桌子底下笑的，躺倒在同桌的怀里大笑狂笑的，有的学生甚至倒在地上打着滚地笑，就连李琳琳老师也忍不住望着天花板一噎一噎地笑。

“真是个活宝加混球！走——不愿意在教室里反省，立马到走廊去！二十分钟内把检讨写好了，送给物理老师一份，另一份贴到走廊的壁报上！一刻也不准许耽搁！”就这样，郑泽宇又嘻嘻笑地被赶到了走廊。等到放学，李琳琳老师要与他要检讨，却不见了人影儿，而走廊壁报上赫然贴着两份字写得大大的检讨。下方居然用红笔写着一行极其工整的小楷：亲爱的李老师，若不是看在我妈也是老师，我决不会写这个检讨的。气得李琳琳老师立即找到了肖迎春。也就在这个时候，语文科代表告诉她们，她看见郑泽宇和吴姊佳一起手扯着手走在了去吴姊佳家的路上。

“看起来不把他们拆开，郑泽宇不会安心学习的。还是和吴姊佳的父母一起想个对策吧。”

“昨天，吴姊佳的爸爸给我打电话询问女儿的情况，他从南方回来了，这是个机会。”

一直规劝肖迎春要冷处理郑泽宇早恋的李琳琳也同意了肖迎春的主张。是的，对于她这个温和的化学老师来说，对付郑泽宇这样的学生实在没有更好的招数了。此刻，她是多么痛恨自己运气的不佳啊，偏偏的，原本的班主任突然心脏病复发住院了，不然，那个嘎嘎厉害的老太太一定会治得这小子屁股尿流。哪像现在，轻了不是，重了不是，让她里外都难做人。

虽说郑泽宇正和吴秭佳热恋，但他们却很隐秘。在同学和老师面前，他们绝对比一般的同学和朋友还有距离。可是他们却神奇地天天在一起。他们到底怎样在一起，以什么方式在一起。为什么郑泽宇夜不归宿的时候，肖迎春却找不到他的踪迹？一切不得而知。正好，借助这个机会查他个水落石出。可是，没有证据怎么成呢?肖迎春和李琳琳都清楚，现在的九零后，证据确凿还要狡辩七分，别说没证据。何况，没有证据，吴姊佳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是不会配合的，这点，上次她们已经领教了。记得上次家长会，肖迎春含蓄地提醒吴姊佳的妈妈，她的女儿好像和自己的儿子恋爱了。希望她约束一下她的女儿，吴姊佳的妈妈居然说，有确切的证据吗？不要把小孩子间的交往当成了恋爱，那会误导，把肖迎春抢白得半天没言语。可是，怎么能找到证据，捉他们个现行呢？这让肖迎春和李琳琳都为难了。显然，班级里的同学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的，那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急中生智中，肖迎春想起了从郑泽宇的电话本上抄得那些电话号码了。

她立即打开了手提包，找出那个记满了电话号码的蓝黑记事本，寻找起来。然后就在刘鹤群这个名字上停留起来。她想起，郑泽宇不止一次说过，刘鹤群是他在初一时的哥们，是新世纪中学最有嚼头的小混混头头。他很早就不上学了，在社会上混，专干打架或替人打架的生计。对！就找他了。

十一

周三那天，一过正午，肖迎春就来到了约会的肯德基，一番斟酌，她挑选了远离窗户和门的一个相对暗处的位子静候着刘鹤群的到来。她不希望她和刘鹤群的约会被发现，她希望一切都在秘密的状态下进行。

比想象的还要夸张。高高个子的刘鹤群不仅留着时下里，非主流时尚青年长长的头发，穿着似乎是披在身上的宝石蓝的长衫，炭黑色鸡肠子似的瘦腿长裤。最重要的是他的头发剪成凌乱的倒三角形状，焗染成水彩才有的夸张的黑，和苍白的脸，还有脚上很规矩的阿迪达斯运动鞋，混合成了一种既有别于艺术青年，又不同于另类青年的风格。这就是街头混混，街头混混就是这个样子。没想到自己已经和街头混混打成一片了。虽然心底下悲哀异常。可见到刘鹤群，肖迎春还是放下了所有的蔑视和自尊。

“我是从泽宇的通话本上找到你的名子，早就听泽宇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在新世纪中学的时候，你们最要好，你帮助过他，他也很听你的，所以我今天就来求你了……”在大致地讲述了一下郑泽宇的现状后，肖迎春就把六百元放到了刘鹤群的面前，流着眼泪恳求着。本来刘鹤群是不想管郑泽宇的事情，因为现在的郑泽宇已经不适应他们这帮伙伴的步伐了。自从他去了宏县，就掉队了。可是看到了钱，他还是答应了，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找到郑泽宇和他女朋友在一起的证据，捉个现行，就能赚得这么多的钱，这和捡钱有什么两样呢。何况他这个新世纪中学有名的混混，居然还有个做老师的人这么信任，委以重任。谁找他不是去打架？去偷？这让刘鹤群很有几分感动。人家拿咱当个人，咱别不识抬举。这样一合计，刘鹤群就很严肃地回答：

“阿姨，你放心，我会尽力，今天放学我就去找他摸摸底。”

“太谢谢你了！”刘鹤群的表态，再次惹得肖迎春双手合十，感激复感激。

当天的晚上，肖迎春就接到了刘鹤群的电话，告诉她，他已经摸清楚了郑泽宇长去的网吧，但晚上郑泽宇一般不和女朋友在一起，她们一般都在周六周日的白天约会。要肖迎春准备好，本周六，他和他的几个哥们定会捉他们个现行。

果然，周六上午十点一到，刘鹤群的电话就来了。

“他们在路上……”

“他们来到了路边一个烧烤摊前，女孩掏钱买了两串烤鱿鱼，郑泽宇在吃，那女孩咬了一口，把鱿鱼摔地上了，一直就是那女孩在说笑，他也跟着笑，好像是很勉强地迎合……”

“哦，他们上车了，是4路的车，像是往五一广场方向去，阿姨，跟不跟着。”

“跟着，一定要跟着，他们到了地点马上通知我。”

“好，我们上后面的车跟着，阿姨，等确定了他们到哪里了，我再给你电话……我怕他看见我，我和三四个哥们在一起呢。”

忙碌着和刘鹤群通话的同时，肖迎春也在紧张另一个手机号码。那是吴姊佳父亲的。为了不造成唐突的印象，更为成功地达到效果。前一天的傍晚，肖迎春就给吴姊佳的父亲通了电话，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儿子似乎好像和他的女儿在恋爱。无论事情真实与否，希望明天见个面，不然，怕真有了事情就不好办了。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个印象里很难接近的大老板，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见面。喜出望外中，肖迎春又说，她有点事情要办，见面时间第二天再定，到时候打电话通知，对方也痛快地允诺了。这让肖迎春很欣慰，虽然她不能把自己要捉到他们在一起的证据后，再把对方请到现场的计划告知对方，但她已经为对方的痛快感到成功就在眼前了。

“阿姨，我们找到他们了，他们在商业一条街下的车。阿姨，郑泽宇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他把书包给了他女朋友，自己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在一条小路上走走停停，还叹着气，掉了魂儿似的，感觉他有什么心思。”

“有什么心思？学也不好好上，整日地上网，能有什么心思？……”刘鹤群一说郑泽宇好像不快乐，有心思，肖迎春就气愤，一个不思读书的孩子，一个整日迷恋网吧和早恋的孩子，就是有什么心思也不是正经的心思。

“阿姨，他们现在去了网吧，是金桥网吧，在商业街后身，我让我一个哥们进去看了，他们要了一个包间，看起来他们能待很久，在网吧的包间里什么都可以做，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阿姨，我们还有事情，你快来吧。”

知道了儿子和吴姊佳的确切位置，肖迎春又拨通了吴姊佳父亲的手机：

“你好！我是郑泽宇的妈妈，昨天和你通话说了我儿子和你女儿的事情，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他们现在商业一条街后身的一个网吧开了一个包间，看来问题很严重，你能过来吗？”

“能！”听得出来，吴姊佳父亲的口气非常地严厉，他也发怒了。

“那么请你和我一起把他们叫出来，我在商业一条街南面的琳琳咖啡厅等你，你马上来，晚了怕他们离开。”

“好！我马上和司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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