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杨家的九夫人,那来头可大了。人家是军阀罗大帅的千金,自幼与杨家九爷青梅竹马,方过十八便与这九爷成了婚,要富贵有富贵,要气派有气派,在这北平城里实在惹了不少姑娘小姐们羡慕。
只一桩外人皆不知晓,那便是成婚几年了这位温柔体贴的九爷却从未把她当过夫人看,只当是个亲近的妹妹养在家里照顾家人,打理家事,杨家倒也无有对她不恭敬的。
如此娇贵的夫人太太,今儿折在个唱戏的手里了,罗月月越想越气,抬起手肘怼了怼前面开车的司机,“等一会宴会结束了,你去到我爸爸那调一队兵来,把那个张筱春给我抓回家去关起来。”
带着军帽背着枪的一队人闯进了三庆戏院,为首的那个兵戏院掌柜自是认识,那是罗大帅身边的副官李大彪,一进门便往后台去,“哪一个是张筱春呐?”
长枪指了指陶筱亭,“你是张筱春?”
陶筱亭忙摆了摆手,长枪又指向了坐在一旁淡然喝茶的人,“你是张筱春?”
张筱春起身双手背后慢走两步,斜睨那人一眼,略点了点头。那人大手一挥,“给我绑了他。”
“欸欸欸,这是做什么?你们怎么绑我师哥?”陶筱亭欲上前却被小万拦住,只得焦急的看着张筱春被那些抗枪的兵带走,小万张望着看见人走远了这才鬼鬼祟祟地关上门,“张老板得罪的可是罗大帅的千金,她能就这么算了?”
“这可怎么好哇?您说说这。”陶筱亭急得在屋里来回走,搓着手掌心叹气。听说有人来后台抓人,陈筱云这下了戏便赶紧过来,就看见坐在那一言不发的小万和在屋里走来走去的陶筱亭,“这怎么回事啊师哥?”
“大师哥让那九夫人抓走了。”
还没等陈筱云开口,门外传来小伙计的声音,“筱云姐,那福建来的客商不肯走,想请您赏脸吃酒去呢。”
“哎呀打发他走,现下正烦着呢,你就说我下台来便病了。”陈筱云来不及卸头面,拉着陶筱亭的胳膊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趁着二人着急,小万眼珠一转悄悄出去带上了门。揉着下巴嘬着牙花子往出走,回头再看一眼这大戏园子目光暗了几分,“嘶,这张筱春八成是要完呐。得亏这些日子他赚的钱都在我这存着,一不做二不休,我给他来个卷包会。”
小万恶从心中来,朝着戏楼门口轻笑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角儿,对不住了。”
……
“什么?夫人把那张老板抓了?”杨九郎还没进家就被急匆匆出来禀事的下人撞了个满怀,登时慌了神抓着人问“关哪了?”
“后……后院,后院那个原来关贼的小牢。”
“九爷等等,”九涵忙拉住要往后院跑的杨九郎,“九爷,张老板给夫人下了那么大的面子,夫人肯定气极了,您这么把他放了夫人定不会罢休的,不如去劝劝夫人?”
欧式水晶吊灯闪着暖黄的光,杨九郎难得坐在家里吃顿饭,罗月月自然是高兴的,忙着往人碗里夹菜,“九哥,今儿怎么有空在家吃饭?”
“年下事情差不离也干完了,这几天都会在家住。”杨九郎淡淡一笑,似是不经意的问了句,“听说你把那唱戏的张筱春关在家里了?”
“他不识抬举,我去请他他竟不来,京中阔太太们都笑话我呢。”罗月月气哼哼的怪到。
“早听说他就是那么个清高的人,你别跟他置气,再气坏了身子。他好歹是个角儿,咱也别闹的太难看不是?”
“九哥,你不是向来不感兴趣这些杂事?今儿怎么还为他说上话了?”罗月月只觉得奇怪,放下筷子看着杨九郎。
“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杨九郎夹了口菜,故作漫不经心地送到罗月月盘中,“快吃饭,一会该凉了。”
小牢中阴凉潮湿,那木栅栏一根也要比张筱春的脖子还粗些,小角儿面无表情地倚着墙根坐着,半仰着头接住唯一的小窗中漏进来的几分清晨的光,手中摩挲着贴身带着的一个桃花形的小坠子,一日一夜了,张筱春只觉得这牢里那股子霉味儿比寒冷更难忍些。
“诶听说了吗?就里边关着那个,名角儿,张筱春张老板,人家要嗓子有嗓子,要扮相有扮相,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是样样精通。”坐在牢外看守张筱春的两个兵一言一语的闲聊,一口痞味儿听得张筱春脖颈发冷,不屑地闭上眼不去看他们。
“哎呦,可不得了,我听说他有点能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仰知天文俯察地理,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
闭着眼睛的人听了自己都想冷笑两声,有这能耐,有这能耐还用被关在这,思索间听闻远处有哒哒的脚步声,张筱春略睁开眼,斜眼看见一双华贵的进口皮面高跟鞋停在牢门前,不用看便猜到是谁,吹了一夜冷风的嗓子有点哑,“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呀张老板,”那人面带几分不太友善的笑,踮步拧腰凑近些“我本来想让这北平城的人都看看得罪我的人是个什么下场的,你运气好,昨儿九爷替你说了几句话,那我就不能要你的命。”
张筱春冷哼一声,似是并未将人放在眼里,双手背后侧过身去,不紧不慢地哼了声,“那您想怎么样?”
“一万大洋。张老板不是看不上这些身外物吗,今儿就靠这身外物换自由,兹要是拿得出这一万大洋,我从此再不寻你麻烦。”罗月月媚眼一转,手指轻轻点了点张筱春的肩膀,“可您要是拿不出来,您这下半辈子,就在这过吧。”
……
“师哥,我们来接您回家。”
陶筱亭和陈筱云进来的时候皆满面疲倦,筱云的眼眶似是还有些红肿,张筱春只当她是这几日急的,笑了笑安慰到,“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看看你,一有事就哭鼻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师哥,我没哭。出去之后呢,您就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要再嘴上不饶人了。”陈筱云将带来的棉衣给张筱春披上,虽眼眶湿湿的却是在笑着,“我还有事,就不陪着师哥回去了。”
“这丫头,又要去哪疯,也不知道搀着点师哥。”张筱春理理衣袖,瞪了眼往屋外跑的小姑娘,“小万呢?他去送大洋了?”
“师哥,小万没来,师妹啊也再搀不了您啦。”许久未言语的陶筱亭这才转过身来,脸上竟还挂着两行泪,痛心疾首地走到张筱春面前,“您不知道,小万早就卷着您的钱跑没影了,今儿您能出来,那是师妹把自己卖给那福建的客商啦!”
冬三月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张筱春的袖管,掺着几分叫人心的寒,刀片似的剌在人身上。
“你说什么?”张筱春的几分笑意瞬间冻住,愣愣地看着满目哀怨的陶筱亭,半晌才反应过来,飞也似的冲出门去,“快去拦她啊!”
未等出了后院便迎头撞上那西装革履的杨九爷,张筱春吃痛揉着额头,陶筱亭忙上前扶着人问,“师哥,可跌到了?没事吧?”
张筱春直直身子,手忙脚乱的推着陶筱亭,催促着他,“我没事,你快去追她,别让她跟那人走。”
“这怎么了这是?”杨九郎本想来看看罗月月有没有放人,刚到了后院便被这小天仙撞了个满怀,紧接着便对上了那人怒气冲冲的目光,未等再开口却被这人劈头盖脸一顿骂。
“您就是杨九爷吧,您说说到底想怎么样?要钱没有,要命您现在就一枪崩了我,左右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也不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做什么要变着法的逼死我们!”
瞧着面前这人眼圈红红的气得几乎要哭出来,杨九郎不明所以,倒是也来不及去猜是何缘故,只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给人擦了眼泪,耐着性子轻声问到,“怎么了这是,是谁要逼死你们呐?谁敢在我的地界上逼死你们,和我说说成吗?”
这人被指着鼻子骂完了竟然没有生气,竟然还有点温柔……张筱春的脾气顿时软了下去,别过头气哼哼地说了句,“您夫人。”
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这三个字竟莫名其妙的沾了些娇嗔的意味,不像是有怨要诉,倒像是泪汪汪的姑娘嗔怪情郎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一般。
“我夫人?她为难你们了?先别哭,堂堂北平名角儿,哭哭啼啼的像个孩子似的,别哭了,和我说说她怎么为难你们了?”杨九郎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弯下腰,哄孩童一般凑到人面前去轻声细语的安慰他,甚至是在这个举动已经发生后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诡异。
“九夫人说拿了一万大洋才肯放我,逼得我师妹将自己卖了换这一万大洋。九爷,我不走了,您把那钱还给我师妹,夫人想关着我就关,关多久都行。”张筱春擦擦眼泪,收起方才的几分脆弱,又重新挺起腰板换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是我得罪的九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连累我身边的人。”
这人像会变脸一样,杨九郎心想,一时懵懂柔弱,一时冷淡沉静,一向与各种世故圆滑之人打交道惯了的九爷竟还有些看不清真正的他,杨九郎笑着摇了摇头,吩咐九涵拿钱。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钱我还给你,我也不关着你,快回去救你师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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