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雾

“阿嫂。”

秦昭怔怔立在屏风前，素罗襦裙与屏上白绢浑然一色，萧萧瑟瑟，如梅蕊化入雪中。

来客是临淄王妃袁孟蕤。临淄王是天子侄儿，幼年时便被收养宫中，一应供奉与皇子无异。袁氏为其正妃，也是出身汝南名门，兄长于年前调任司州刺史。

袁妃叹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连呼侍女为秦昭添衣。随行的侍婢忙取了狐裘为秦昭披上。

秦昭只觉得肩上一沉，压得她立刻就含胸缩背起来，那端庄强硬的姿态，瞬间便碎裂成一地冰渣。绒毛软软地拂过脸颊，她才发觉面上已是一片冰凉。

秦昭慌忙擦拭几下，退开半步，敛容向袁氏行了一个肃礼。

“小妹阿昭，拜见临淄王嫂。”

双手相叠，右上左下，头伏于手，手与心齐。她的礼仪是贞元皇后亲自教导，一举一动，风流飘逸。荒废了两三年，也不见丝毫生疏。

这个清清淡淡的小人儿身上，终于露出些少女的灵动来。

袁孟蕤忙急走几步搀住她，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是我的不是，到如今才来看你。洛阳冷清，苦了你了。”又退开半步，周身上下细细打量。

粉团似的小人儿长了些个子，更显得清瘦单薄，像一竿迎风萧萧的玉竹。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秦昭含泪摇头。

发髻间若有步摇，此时应当微颤如风拂杨柳，宝光流泻而不闻珠翠之声。但她除服不久，懒做装饰，便只能看到鬓丝蜷缩在耳际，昭示着她渐渐缭乱的呼吸。

“寝苫枕块，份所应当。阿昭不孝，既不能全皇母身后清名，又不能于皇父前视膳问安，只能每日诵《孝经》百遍，略尽寸心而已。”

“只是不知皇父身体可还康健？诸兄姊可安？崔、袁、卫、陆诸公可安？皇后……可安。”

这句话已抽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语罢面白如雪，冷汗涔涔而下。她扶了一把身边的宫女，勉强站稳双脚，而素白罗裙随着这一晃飘飘荡荡，如一朵无所依凭的流云。

此皇后已非彼皇后。新人的称号从她口中缓缓吐出，旧人的痕迹便被彻底掩盖。她临窗梳妆的母亲，把笔教授她书画的父亲——那是她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却再也梦不到的光阴啊。

字字沥血，此痛难当。

袁妃眼波一转，叹道：“何必口是心非。杨皇后不差我们这一份问候，东宫储副之尊，也非我等所能攀附。至于陛下，重阳节时着了风寒，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好。”

反反复复，总不见好。秦昭默念着，有些费劲地琢磨这几句话。重阳至今，有三个月了吧。她还记得幼时多吃一碗酥酪便病倒了，阿爷不眠不休地照料了她三天，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三个月，她几乎不敢想。

她急切追问，甚至等不及到内室再说：“为何总不见好？北宫里有最好的大夫，朝堂上有得用的公卿，谁还能扰得了陛下养病，什么事能妨碍陛下的身子？即使用药不能立竿见影，御医们也该有个说法才是。”

袁妃欲言又止。

天子未受命时也是世家公子，终日读书议事，本来就不如兵家子健壮。又经历了平定江南、革新三省、修订刑律，几十年积劳成疾，都被一场风寒引出来了。

只是这话不能在人前讲，便只是轻拍了拍秦昭的手，宽慰道：“病去如抽丝，偶有反复也是正常的。宫里有的是名医好药，我们殿下进宫侍疾，说陛下精神极好，你宽心就是了。”

秦昭双手冰凉如玉，袁妃紧紧握住了，不由地皱起眉头。“你身子弱，不该在风口久站。咱们且进里头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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