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同样的方式

凌晨一点，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我用手抚摸着冰冷的、厚厚的玻璃，看到了满身都缠满了绷带的她，也看到了哭成泪人的我。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很多的白色管子，吊瓶里的是我说不上的液体，一点点地向她输送，她甚至不能自己呼吸，要依靠着氧气机，紧闭的双眼，唯有一旁仪器上的心电图告诉我，她还没走。

来的路上很是匆忙，从未想过这样子如同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睡眼惺忪的我拿着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陌生的声音，我胡乱地从衣柜里掏出衣服套在身上，开门冲了出去，我的拖鞋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只。

倚着墙壁我顺势坐在了地上，我已经流不出更多的眼泪，眼睛涩涩的，脸颊处流过眼泪的地方也是干干的。

“夏德茵对吧，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叫你过来，因为她的手机里只有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就只能请你过来了。”我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概是有点低血糖吧，一阵子眼前都是一片漆黑。

“你有伤者监护人的电话嘛，医院这里说一直都联系不上，你可以联系到吗？”

我摇了摇头，林溪的妈妈还真的是把甩手掌柜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啊。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大半夜去花园小区203B栋的天台嘛？”

203B？这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小区的名字，在哪里……

“因为之前也有学生从上面坠楼的事情……”

学生，坠楼，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弹出了顾霖帆的名字，浑身上下突然来了劲，我双手抓住了女警的肩膀，瞪大着双眼说道：“是不是大概一年半之前的，有个初中生坠楼的地方。”

林溪跟我说，这次考试完结束，她想去看看顾霖帆的妈妈。我很是反对，这明显是一件吃亏不讨好的事情，顾霖帆妈妈身上的市侩，那份来自失子之痛的疯狂和绝望，任过去多少时间都不会有丝毫的减退，我不明白林溪要去的理由。

“我在哪里上学，在哪个班级，这些顾霖帆的妈妈绝对不会知道，这一次她能如此精确地找到我，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霖帆的死可能也不是我看到的那样。”

我想要陪她一起，可她拒绝了，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那一份惴惴不安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可我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再一次看到她，我的眼睛渐渐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化，为什么她会上那个天台，为什么会从那里坠楼，一切都在我这里画上了问号，我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迷宫里，迷失了方向。

“我们去顾霖帆的家里看看吧。”那个时候，除了严明，我真的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再一度来到这个小区，它显得比之前更加的冷清，因为再一度有人从高楼坠下，很多人觉得这里肯定是风水不好，遭不住内心的害怕最后还是搬走了，那一栋大楼已经被警察用警卫线封锁起来，现在这里剩下的，就是那些真的无处可般的人了，他们也害怕，他们也想离开，可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他们选择了留下。

我敲了敲门，打开门的正是顾霖帆的妈妈，没有了那日在学校的犀利，穿着发黄的白色t恤，头发随意的扎成一个低马尾，她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是谁啊。

“我们是林溪的同学。”

我以为她会立马变出一把扫帚，骂骂咧咧地赶我们出去，可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子人就又老了十几岁的样子，她驮着背，向屋里面走去，门还是开着，似乎告诉我们，进来吧。

我和严明对视一眼，走进了这个并不是很大的屋子。里面的墙纸都是过时的花纹，很多的地方都已经破碎，露出了发黑的砖头，所有的陈设都有些年头了，但摆放得很是整齐，有一扇柜子里放着很多个奖杯和奖牌，还有一些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大概就是顾霖帆，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他。走进房子的那一刻我就闻到了很浓的油烟味和水臭的气味，看了一下小小的厨房里并没有油烟机，这个房子也有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阳台，顾母坐在一个勉强算是客厅的椅子上，说是客厅，也不过是放着几张凳子和桌子的地方罢了。

“阿姨，你知道林溪从顾霖帆跳楼的那个地方掉下去了吗？”我问道。

“啊……听说了，有个女生从那里掉下去了，是林溪啊……”她的双手放在大腿上，面对我的问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和不适，“那天我去学校找她，我确实没有控制好我自己，我现在也很后悔，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也真的是。诶你们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大半夜去霖帆跳楼的天台啊，还从上面掉下来了，现在人怎么样？”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顾母，我为了这些问题而来，而她却在问着我同样的问题。

“虽然当天小贩搭建的棚子让她缓冲了一下，但还是伤得很重，身上多处骨折，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我回答道，转而将话题提到了林溪之前跟我讲的觉得顾霖帆的死另有蹊跷。

“你也觉得他不是自杀不是吗？”

顾母点了点头，她起身打开了一扇房间的门，这算是这间房子采光最好的房间，大大的窗户里能透进来很多的阳光，但旁边的窗帘却是厚厚的黑色，书桌上整齐地排列着很多的练习和书本，而书桌的上方有一个很大的时钟，被褥几乎看不出一丝的褶皱，这间房间估计就是顾霖帆的，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顾母依旧会一丝不苟地打扫着，保持着这间房间原本的模样。我想天下的没有一个母亲，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自杀吧。

“这是霖帆生前的笔记本，他走了之后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我看了里面的内容，里面提到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顾母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黑色皮质笔记本递给了我，我翻开了它，翻开了一个隐藏许久的黑暗记忆。

里面记录的并不多，但每一篇几乎都是他的血泪史。其中就有关于林溪的一部分。

今天去办公室我见到了一个女生，她跟我认识的那些的女神都不一样，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但她很真实，想做什么就去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我看到她被老师骂的样子，那么无所谓，她有资格嚣张，有资格做自己，我好羡慕她，好想认识她。

……

今天我们吵架了，我应该多让着点她，不能让她不开心。

放学的时候，她以为我走了，但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我偷偷跟着她，看她又一次走进了学校，来到了学校操场后面，我远远地看着，有一群‘校霸’正在欺负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他们玩弄着她的头发，打巴掌，用脚用力地踹在她身上发泄，雪白的校服外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我听不见他们讲话，但应该都是一些难听的脏话吧。

而林溪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一个观众，看她的样子，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后来几次我跟着她，发现她经常会干这件事。

她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对于那些被校园霸凌的人来说，林溪就跟那些施暴者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乌合之众。可我看到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完美。

林溪生日那天叫了很多的朋友到她的家里办生日派对，我用我比赛的奖金和平常攒的钱给她买了一个相机，我觉得最好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可生日那天，我坐着一辆豪华轿车来到了她住的小区，那是整个W市最豪华的别墅小区，我只在网上看过别墅，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土鳖，更尴尬的，当她叫我帮忙开电视的时候，我还傻傻地问她遥控器在哪里，她说了一句话电视就开了，我第一次知道电视还可以这么高端。

她的家好大，她的客厅跟我的家差不多大。

当我陪她去房间里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有一整面墙的相机和昂贵镜头，那我的礼物，是她来说还珍贵吗？我像一个土狗一样，游荡在一个我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屋子里，更可笑的，我吃完了那些摆盘精美的食物，胃里却是翻江倒海，我站在家门口的垃圾堆那里全部都吐出来来了，这就是在告诉我，从基因里我们就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的礼物会被林溪放在哪里，或许，它只能在一个小角落里积灰吧

他的字迹很漂亮，可文字间却无不透露出这个男孩的自卑和无奈，尤其是那天他去林溪的家里，一副大开眼见的窘迫让他无地自容，我都能想象到他在别墅里用着余光不停地看着别人是怎么做的，脑子里都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尴尬，他的双手会不会紧紧地握着衣襟，手心里则都是汗。

无论是夏博文、安澜还是林溪的描述里，他都是一个意气风发、不认输的人，他将这份软弱和无助全都写在了这本笔记本上，生活里，他不想诉说，或者说，他不能诉说，真实的自己是多么得不讨喜，他宁愿背着重重的、虚假的铠甲光鲜亮丽地在学校里生活。所有的白净的衣服都穿给别人看，而所有破旧的衣服都留给自己。

我接着往下看，就看到了夏博文这个名字。

有一些人第一次见面，对上双眼你就能知道自己喜欢或者是不喜欢，夏博文就是这种，我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很讨厌他。不仅是因为他的高傲和自大，更是因为他总是喜欢跟林溪在一起，更可悲的是，我看着他们一起的身影，好像比我跟她在一起更般配。

安澜跟我讲过很多有的没有的事情，空穴来风并非无因，我看到过很多次他们在一起玩闹，可我选择了相信，只要林溪还跟我在一起，我并不在意夏博文的存在，他只是一个小石子，虽然硌脚，但并不影响我。

可我还是错了，我们一遍遍地因为他而吵架，甚至林溪跟我提出了分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不可以没有林溪，绝对不可以，没有她的我一下子就又回到了泥潭，我只是一个通过成绩才能上这个初中的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想变回顾霖帆，我只想当林溪的男朋友。

我甚至不奢求她能继续喜欢我，我只希望她不要这样离开我，不要因为夏博文跟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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