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传来模糊的风铃声,织夜猛地睁开了眼。她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梦魇了。她慌张了片刻,低头看见面前熟睡的小孩,才叹了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情。
织夜朝外看了看,幻雪神山天色多变,但是在这里也住了两个月,她知道这是天要亮了。她身上披着一件沉甸甸的外袍,外袍上秀满了华丽的宝石。
身旁的宫人道:“夫人,尊主来过了。”
这里的人都尊称她为夫人,虽然她并没有位份,只是负责照顾宬晔的一介凡人。她当然也听见过一些嚼舌根的宫人说,她是樱空释的新宠,是他的女人。
这两个月来她每日都给樱空释送糕点茶水,对他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心,想方设法地与他接触,对他示好。可樱空释对她的态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一直没有进展,她就一直没办法见到妄空。
织夜替小孩掖了掖被角,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臂,然后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织夜在路上遇到了神主皇柝,她知道他是幻雪神山出了名的神医。
皇柝和她互相微笑示意,然后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她:“夜夫人,劳烦您帮我送一趟了。”
织夜点点头答应,看着皇柝神主离去的背影,她又开始思考这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是这么看她的,每个人看见她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想说什么却都不敢说。
空旷的外殿中只摆着一套华丽宽大的桌椅,樱空释的身影被高高的椅背挡了个严实。
织夜走到他身边,恭敬地向他行礼。然后站起来把托盘放下,又他的外衣放在桌面上。樱空释的余光看到了她,他手上书写的动作一顿,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她已经不反感和害怕樱空释了,此刻和他对视也没有感觉到之前那种恐惧和慌张,她常常会觉得他温柔又冷淡的目光里藏着什么,让她好几次险些陷进去捕捉。
樱空释在心底苦笑,十五年前在冰族,他们也经常这样看着对方,只是他们都会笑,而不是现在这样都心事沉重。
樱空释收回视线打算继续批阅政务,织夜已经笑着坐到他身边,端着花茶递到他嘴边。
樱空释猛地擒住她的手腕,织夜两手手腕一抖,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幻雪神尊阅遍天下,他金色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能轻易地挑破所有人的伪装,让一切虚伪都无处遁形。
可她还是费力地笑着,樱空释的神情很平静,直到织夜快要扛不住他的审视,樱空释才缓缓垂下眸,依旧保持着握着她手腕的姿势,低头喝了一口茶。
茶盏里的花瓣荡漾,男人只喝了一口,便松开了她的手腕。
一名穿着灰色长袍的长者走进来,走到书桌前向樱空释行礼。
“尊主,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嘱托,将罪人妄空转移到怨深渊了。”
樱空释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冷淡地摆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
听见熟悉的名字,织夜浑身如遭雷击,着急地握住樱空释的臂弯。
男人投来冷淡又疑惑的目光,织夜收拾好心情,勉强地提起一个笑容:“尊主,刚刚来的是哪位护法,我好像从未见过?”
“他是怨深渊的守阵法者。”
“怨深渊是什么地方?”
“怨深渊是幻雪神山最黑暗的牢房,那里有我亲自结下的法印,只有我才能打开怨深渊的结界。”
“方才听守阵法者说那怨深渊下面关着的人叫妄空,妄空又是何人?”
樱空释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织夜已经快不能坚持和他对视。
织夜握着他臂弯的手一抖,连忙道:“是我多言了,我只是一时好奇,尊主莫要怪罪。”
樱空释把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拿下来:“宬晔该要醒了,去带他温书吧。”
“是……”
织夜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发软。她还是怕樱空释。
“夜夫人——”孩童清澈的声色撞开寒风,撞进她的耳朵,织夜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回了宬晔的宫殿。她连忙侧过身去蹲下身来,把飞扑而来的小孩抱了个满怀。
站在更高处目睹这一切的樱空释感到无比心痛。宬晔还小,却有母亲照顾,对贴身照顾的宫人也似乎很疏远。
宬晔以前很爱来找他,但是樱空释事务繁忙,拒见的次数多了,宬晔也就渐渐不来找他了。
宬晔出生的那天,天下战乱平息,他是降临在冰雪之上的曙光,是照亮樱空释的生命的最后一束光。
织夜浅笑着,替小殿下掖好袖口,一边问:“小殿下睡醒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宬晔甜甜地笑:“宫人告诉我,冰族的城街今天很热闹,我想和您一起去!”
“冰族?那要出幻雪神山呢……”
“我们去找父王,只要他同意就好了。”
宬晔说完拉起织夜的衣角就想走,却被织夜拉住,与此同时半空中浮现出雪花,樱空释转瞬降临在他们眼前。他如同雪中的雕塑,灰银幻术衣袍长长地拖在身后。
宬晔一惊,马上收起脸上的表情,乖乖地朝樱空释行礼:“父王。”
樱空释意外温柔地揉着宬晔的发鬓,面上却依旧如冰雪般漠然。
“宬晔没有出过幻雪神山,你便带他去三界走走吧,缓几日再回来也无妨,孤会派人随同保护你们。”
织夜笑着颔首,脑中正算计着什么。樱空释突然牵起一只手,她一惊但不敢收回来。一只冰冷的戒指落入她的掌心,秘银打造的戒指华美无双,紫色的宝石却色泽黯淡,突兀却别致的镶嵌在上面。
“若你有危险,孤感知得到。”
淡紫的光芒在宝石上跳动,落入在场三人眼中。
织夜僵硬地曲起手指把戒指握在手心,那只戒指似乎滚烫如烙铁,让她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想把它丢掉。
雪来的很突然,纷飞的大雪如鹅絮铺天盖地而来。
宬晔抬起手接住一捧雪花,稚嫩天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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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空释站在一株枯黄的老树前,望着前方的几间木屋。凡界已经入秋了,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落叶和流水的声音。
樱空释渐渐靠近木屋,推开竹门时,小屋外坐着的三人皆是一顿,转过头来看着樱空释,神色由惊讶转为惊喜。
衣着华美的神祇站在漆彩斑驳的竹门边,像一副荒诞华丽的画,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哥……”樱空释怅然地垂下手,轻声呼唤。
卡索显然是愣住了,他的嘴唇明显地颤了颤,缓慢地走到樱空释面前,握住他的双肩:“释……”
远处的梨落唤来了无痕,摸着他的头发说:“这是你的叔父,他是幻雪神山的尊主,这世上最高贵的神。”
无痕已经长高长大了不少,闻言仰头看着梨落,脸上充斥着惊奇和激动:“真的吗,我的叔父是幻雪神尊!”
梨落温柔地点了点头,无痕马上向樱空释行了一个礼。樱空释的眸子柔和了几分,对着孩子点了点头。
四下寂静之中,无痕突然晃了晃手上的秘银手环,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母亲,你不是说我这手环是一出生叔母送给我的吗,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叔母呢?”
梨落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无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不语。
“梨落,你先带着他下去吧。”
梨落点点头,带着无痕绕进了房子后面。
“释,你不要太难过。”
“哥,织夜她回来了。”
卡索正弯腰倒水,闻言彻底愣在了原地,壶口的茶水顺着桌子四处蔓延。他快速地放下茶壶,不可置信地看着樱空释:“你说织夜回来了?”
樱空释错开目光,在院子里的木藤椅坐下,无奈地用指尖抵住自己的鼻梁:“十五年前,妄空跟隐莲达成交易之后隐莲彻底枯萎,他也消失在这世上。幻雪神山找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樱空释看向卡索:“他用隐莲复活了织夜,可是她根本就不记得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或许有一天她记起从前会恨我入骨,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卡索听樱空释说完,只觉得越发理不清了,只好问:“你如何将她留在身边的?”
“是妄空将她送回来的。”
卡索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樱空释的肩:“你们从前那么相爱……”
樱空释自嘲一笑:“她早就恨透我了。”
“那……释你打算怎么办?”
“若她一直记不起来也是好的,我答应让她带着宬晔去凡界玩闹几日,若她趁此机会走了,我将宬晔带回神山,此生便不复相见。”樱空释站起身准备离开,“毕竟我负她太多伤她太深,能知道她还活着,平安地生活着,就足矣了。”
“哥,你和梨落好好的。”
卡索向刚刚那把木藤椅看去,樱空释不见了人影,剩下几片雪花凄凉地缓缓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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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海上吹来的海风裹着海水的气味,浪花拍碎在礁石上碎成雪白的水花。织夜仰头看着天空,有几团云缓缓地飘着,云团的倒影落在海面上。
她温柔恬静的声音在宬晔头顶上响起:“小殿下来过无尽海吗?”
宬晔抬头看着女人倾城的侧颜,织夜眼上的红绸缎不能挡住她风华绝代的美色。那些红缎在她幽蓝的发丝间缠绕飘飞,却意外的和谐,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妖冶又神秘的气息。
“父王没有带我出过幻雪神山,我也没有见过。”
“也是。”织夜轻笑,温柔地摸了摸宬晔的脑袋。
“小殿下,我们已经出来好些天了。”
宬晔就紧张地抓住女人的衣袖,仰起的小脸上全是期待之情:“夜夫人是不是想念父王了?”
织夜一顿,轻皱眉道:“小殿下,不可以乱说话。”
宬晔忧郁地瘪了瘪嘴角,小孩子软软的身躯从女人怀中爬出:“父王他对夫人这么好,难道夫人不喜欢我的父王吗?夜夫人,宬晔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一直留在宬晔身边。”
织夜眉心又皱了几分,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宬晔的头发。
幻雪神山的宫人们虽不敢明面地讨论一些事情,但她还是很清楚的。宬晔从小便失去了母亲,他渴望一个母亲的关爱,这对于一个幼童而言并不过分。她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莫名的心酸和悲伤开始占据心房。
织夜胡乱收拾好莫名产生的心情,笑道:“好了,小殿下,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
织夜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牵着小孩的手,宬晔失落地垂下小脑袋,也只好跟着女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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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秋风染上些许寒意,被树梢的秋叶梳开来,缕缕落进客栈。床前的女人轻轻拍着榻上小孩的身体,等到小孩平稳入睡,她再缓缓地收回了手,可是幼童稚嫩天真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耳畔。
“父王他对夫人这么好,难道夫人不喜欢我的父王吗?”
她只是一个凡人,而樱空释是高高在上的幻雪神尊。她接近他讨好他更是另有所图,她并不知道樱空释对她是什么意思,但若说是喜欢,谈何荒谬?
但她真的不敢去回想,当一个小孩向她问出这样的话时,她为何会犹豫,为何会心痛。
女人一边想,一边摘下了眼睛上的红绸,为了宬晔能安稳地睡觉,她只在床边点了一盏灯,烛火摇曳,房间里昏暗朦胧,让她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更看不清东西了。
眼前慢慢变得亮堂起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冰蓝色的宫殿里。顺着脚下雪白的长毯看过去,冰蓝色的王座上有一个人。
可等到王座上的那个人侧过头来,俊美的脸颊还尚未被她看清,她就惊醒了。
女人惊觉自己颈下枕着的事物似乎不是枕头,更有一只手方才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鬓。她惊坐起来,在昏暗的烛光里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眼睛。
织夜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强作冷静,低声道:“尊主……”
她蹲下身去,肩膀上樱空释的外衣滑落在地上。
昏暗中樱空释的神色看不清,只隐隐约约看清光晕中他挺拔的身姿,听得见他压低的声音:“为何不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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