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雨前夕（已修改）

火族大殿此刻压抑的气氛和所有人的默不吭声，与平时喧闹杂噪的样子相比显得过于沉寂。熔岩在身旁的火海里滚烫地冒泡，夹杂着火舌燃烧溅起的火星，喷溅在黑褐色贫瘠的土地上。

火王高高地坐在宽大的王座上，深红色的眼瞳似笑非笑地扫视过眼前一群大臣和贵族们。

肃静的台下终于臣子出列，朝火燚恭敬地跪下，声线颤抖着道：“王，烁罡王子如今被拘，我们该如何是好？”

火燚握着手中的法杖，看向远方翻滚的熔浆，随后勃然大怒，一拍王座扶手：“他樱空释居然敢抓捕我火族的王子，真以为我不敢说出他的秘密吗？！呵，真是自以为是。”

众人噤若寒蝉，低低地垂下头。

火燚见无人回应，又邪佞地道：“那好啊，那我们就再进攻冰族一次，去告诉整个冰族，他们的王其实是火族之王的儿子……他们会怎么想呢？”

火燚邪恶地笑，脸上是令人害怕的诡谲神情。

“父王——不可！”

台下一身火红的火族女神出列，她急促地单膝跪在火燚面前，眼里满是慌张和害怕。

“您不可以去进攻冰族！”

“噢？艳炟，为什么不能呢？”

正是火燚意料之中的，他的眼里出现一丝玩味和戏谑，笑着看着台下的艳炟，笑容宛如慈父却又暗藏杀机。

“因为……因为……”艳炟急急撇开目光，缄口无言。眼底一闪而逝的情感却被火燚快速捕捉。他这个蠢女儿的心在那个樱空释的身上，他又不是不知道。

“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既然樱空释那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去与他作对一次又何妨呢？是吧，我亲爱的女儿。”

火族一敲法杖，就起身径直离开。只留下满目绝望的艳炟僵硬地跪在原地，看上去一动不动，却全身都在细细颤抖。

等到人群散去，维持着高贵傲然气场的公主一下子跌坐在滚烫的土地。

樱空释那张绝世冰冷的脸在她的脑海若隐若现，和那个曾经黑发清瞳的少年重叠，交错杂横，模糊不清。

她到底还在执着什么，如今的樱空释已经是冰族尊贵的王，他身边早已有了陪伴他的女子，那个人鱼族的公主。那场旷古的婚礼震响三界，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有时真是恨透了自己生在火族这样一个野蛮的族落。

冰火角逐，两族有世仇，就像樱空释说的，他们连成为朋友都根本不可能。而父王竟然还告诉她樱空释是她的弟弟，碾灭了她心中唯一仅存的希望火苗。

她唯一的哥哥烁罡也被樱空释毫不留情面的抓起来，她在他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那个人鱼公主不过是生在人鱼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樱空释，而自己却被他视为仇敌，针锋相对，连朋友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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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一线的地方，艳阳缓慢降下，隐于海面之下。

平静海面刹那波澜四起，水波在星光下粼粼闪熠。一段泛着银白光辉的紫色鱼尾拍打在岸边，一个女孩从海面探出头来，幽蓝的发湿漉漉地贴在她尚未成年的稚嫩面庞上。

她一如昔日，望向彼岸那座雪白的城堡，落雪在那座城上飞舞，是那么令人向往。

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小人鱼疑惑地探前身子，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突然，一丝粘稠的殷红从那座高台上蔓延下来，像是积攒了太多而溢出容器一样，缕缕丝丝顺着百丈悬崖蜿蜒而下，在雪色里绘出一副鬼魅的画卷，又在雪地滴滴晕开。

破冰之声刺穿耳膜般震耳欲聋，眼前滴滴血液都齐齐溅出鬼魅般的红莲。

小人鱼慌张而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一个雪白的身影撞入她的视线，直直地坠落下来，就那么径直地倒在她面前，摔落的的身体又被满地尖锐的红莲刺穿，更多的鲜红血液蔓延开来，整片隔岸都开满了那样的红莲，已经逐渐盛开到无尽海面。

那人的胸口横插一把长剑，血将雪白的衣袍染的模糊不清，一张脸掩盖在长发里。

小人鱼瞬间认出那人，她不顾幻术的损失和疼痛强行幻化出双腿，跑上岸跌坐在那人身边，红莲被她一路用幻术碾作尘埃。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珍珠清脆地落地声里，天地间闪耀起一片金色的光芒里。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慢慢转过头来……

织夜猛地睁眼。

白蜡烛火的倒影稀疏地摇曳在地砖上，身旁垂挂的流苏帘幔随风扬起。

她还是在冰族里，还是在这间偌大的寝殿里。

刚刚做的梦……

织夜坐起身，胸口起伏急促不定，她低头去看，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拳将被褥抓的发皱。她叹了口气，松开手。

不过是个梦罢了。

她下意识朝身旁看去，床位空缺，只是铺着凌乱的被褥。

天边已然露出些光亮，透过晨雾，洒在雪白的大地上。

稀疏的光线下，樱空释的身形若隐若现。他坐在长案前，手中握着湛蓝的宗卷。

在织夜的印象里，她和樱空释虽然夜夜同榻而眠，但在她醒来之后发现樱空释批阅宗卷，也是常有的事情。

夜间寒风呼啸，樱空释经常会在那坐上一个晚上。

织夜掀开被褥下榻，绕过雪雕屏风，踏上他处理政务的宽大王座。

樱空释垂着眼，今日的他摘下了王冠和繁琐王袍上的各类装饰，银发如瀑般披曳在身后。

这似乎是织夜第一次看见他散发的模样，不同于束发的冰冷英俊，反而显得更加柔和，透着王爵的高贵气质。

樱空释放下宗卷，抬起眼帘来望着织夜，只是轻轻一瞥又转移到一旁，整理着已经批阅完毕的政务。

织夜僵住身子，看着他背上如雪的发丝，怅然若失，六神无主。

为什么她刚刚险些将那樱空释的背影和那人重合到一起？

“织夜？”

织夜望着脚尖，目光有些空洞无焦。

“织夜……”

她愣愣地回神，马上收拾好情绪。

“对不起，王。”

樱空释摇了摇头，示意无碍，便起身走向了镜前。天色已经转亮，侍婢准时推门而入，将华美崭新的王袍放在樱空释和织夜眼前，随后快速退下。

织夜看向镜前，勾起樱空释一缕银丝。

如同做了千百遍一样，织夜熟练地助樱空释穿着完毕，再帮他束好长发，扣戴上沉重琳琅的王冠。

全程如往常无异，并无太多言语。织夜向镜中一笑，放下指尖最后一缕银丝。

樱空释习惯性地抚了抚左眼眼罩，撩袍出殿。

织夜突然拉住他的手，樱空释一顿，转过身来，掌心被递入一枚华丽雕琢的戒环。

“你的王戒。”

樱空释的蓝眸暗了暗，取过掌心那枚戒指，扣进指间。

樱空释及一众侍卫的身影在织夜的眼眶里消失，她面容刹那冰冷，紫瞳微缩的那一刻，裂歌已经出现在她身边。

“裂歌……陪我去一趟冰族藏书阁吧。”

*

深海宫。

波澜的海面如大大小小的碎钻，将海面上方耀眼的日光一点点磨碎，透过镜面般澄澈的水波，最后化作柔和的光线，笼罩在华丽的深海宫。

人鱼圣尊正在休息。她靠在珊瑚王座上，左手虚虚支着头，阖着眼皮，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激醒了她。

人鱼圣尊很快醒来，眼前漂浮着一块雪白的贝壳，被紫色的幻术梦幻地托在半空中。她疑惑地打量那扇贝壳半晌，最终认出了那环绕的紫色幻术属于织夜。

想来织夜嫁入冰族王室也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个作为奶奶的竟然没想起来要去看她。

她实在是沉浸在悲伤里太久了。因为岚裳被烁罡玷污清白一事，如今岚裳疯疯癫癫，不愿意见任何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真正刺痛的其实是她这个做奶奶的心啊。

她无奈又心酸，看着那个曾经最喜爱的孙女逐渐堕落，却无能为力，樱空释又在这个关头诏告三界册封梨落为卡索王妃的事情。

人鱼圣尊起身，弯腰捡起了那片贝壳，她端详片刻，将它翻转过来，一缕幻术从贝壳里流出，空中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出几个字。

［圣尊，数日之后，务必助我一事。］

人鱼圣尊一张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既不解又迷茫。

似乎又过了一会，字迹像是预感到圣尊的迷惑，又有一排字迹浅浅浮现。

“此事若成，姐姐的仇我会帮她报。我想，她肯定可以走出这片阴影的，您也就不必伤心了，我亲爱的奶奶——”

圣尊在不知不觉中，苍老的唇角缓慢地勾起一抹欣慰坦然的微笑，等她察觉到，才发现自己被这个过于疏远的孙女感动了。

织夜是个怎样的孩子……？

年老的圣尊叹了一口气，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债？从前她总是想着以后再还吧，以后再说吧。直到如今织夜已经出落成高贵的冰后，她见到织夜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

但是织夜说的，到底是什么忙？

倏然，一阵剧烈的地表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人鱼圣尊向头顶看去，海水开始剧烈的翻涌，颇有要倒流的气势，海水中弥漫一种烈焰的味道。

大门被急匆匆地打开，人鱼长老慌张地闯进来：“报告圣尊，靠近火族的海岸极其不安稳，现在已经殃及到了深海宫。这火族到底想要干什么，不会是又要……”

圣尊握紧了手中的传音贝壳，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忙，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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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歌已经在藏书阁外站了很多天了。

每日清晨织夜都会唤来他，要他陪着自己来到这杳无人烟的藏书阁，然后她就会进去，吩咐他等她出来。

裂歌起初是想跟进去的，织夜却只告诉他等她出来就好。裂歌只好乖乖守在外面，连续四五日，入夜时厚重的大门才会开合，织夜再走出来，会奇怪地面色发白，像是刻意在掩饰什么。

裂歌并不知道他的公主到底在干什么。他对织夜一直都是无条件顺从。

一双长靴映入裂歌的眼帘，他向上移动视线，在瞥见暗纹衣角的时候就立刻警觉，单手至在左胸，低头道：“冰王。”

“恩。”樱空释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太久，径直握上大门的扶手，推门而入，几步一瞬闪，随着裂歌在他身后追逐，他瞬移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对不起，王，王后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入！”裂歌一闪身挡在樱空释身前，无畏地对上樱空释冰冷的目光。

樱空释眯眼，有杀气在隐隐酝酿，扣动了右手的无名指，却还是绕过裂歌，走上藏书阁蜿蜒的阶梯。

“您若执意进去，就休怪属下冒犯。”

樱空释反手一掌击向他，强大幻术化作剑刃的形状。

“住手。”

织夜轻轻握住樱空释的手，樱空释倏然收住幻术。

樱空释皱眉，握拳垂手，侧头望着织夜：“你在藏书阁做什么？”

织夜摇了摇头没有答话，抖开怀里的雪绒披风，绕过樱空释身后，帮他细心系好。

“没什么，梨落和卡索不是要大婚了吗，我便来看看，如何将婚礼操持的更好。”

樱空释发觉她脸色极其不自然，唇色都比平日苍白，紫眸有些无神。

“你到底在做什么？”樱空释淡淡看向织夜手里握着的书卷。

裂歌敏锐快速地察觉到樱空释周身护身结界加重的变化，他隐约听见了剑身剧烈摩擦剑鞘发出的那种刺耳牙酸的锐利声。

“王——不好！火族来犯，请王速速前往大殿！”

织夜心底一沉，长袖下握紧的拳渐渐松开，握着书卷出汗的手也渐渐放松，不免长叹一口气，悄悄将卷轴塞给裂歌。

比她预计的还要快。

*

最新修改：2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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