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张守拙这是有意把自己推到班头的位置上了……
梁叛捏着下巴壳,有点无奈地想着:就算你姓张的想让老子给你分担,也不用在这个节骨眼上推我上火坑呐!
他愈发觉得张守拙这个人虽然一身正派,但是究竟是有点书读多了的呆气!
三人说说聊聊,很快到了县府街,梁叛进了倒座房,几个等差待命的快手便显出几分殷勤的颜色,就连刑房的崔书办也难得对他露出一点笑脸。
梁叛四下里拱拱手,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快手们中间,也不问案子,也不看讼词,就同往常一样,跟几个快手聊天打屁,绝口不提案子的事。
这时刑房已经差人去传原被告一干人等了,崔书办见梁叛没有问案的意思,只当是这位江宁县的新红人在端架子,心里便有几分不痛快。
不过他是人情场上练成了的心性,已修成了佛爷的脾气,半分火气也不肯表露出来,甚至拿着讼词主动走上前,用了两分请教的口吻道:“梁捕快,老爷交代这三事归你来断,我这里正要请问你的高见。”
梁叛连忙站起来,极谦虚地笑道:“崔夫子哪里的话,老爷怕是说笑,岂可当真?有你刑房在此,我们自然是当差听命,查访还是拿人,请刑房按照衙门的章程出票指派好了。”
他把自己和几个快手统归一指,意思是没把自己当成别的脚色看待,还是普通的快手一个。
崔书办在心里“嗯?”了一声,把这梁叛上下又瞧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就说呢,这世上的规矩总是在的!
他便清了清嗓子,还把讼词递了过去,说话也不再假客气,反而透出几分亲近意思:“往常有讼事不是知县亲自来断,便是县尉代劳。今天两位大人都不在,我吏房也不敢擅作主张。好在衙门章程总是有的,我们大家坐下来一起参详参详,各抒己见,照章办事,也替老爷们分忧。”
梁叛这才肯接了讼词,看了一遍,基本跟赵甲喜口述的意思差不多。
旁边几个快手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装模作样凑过来看了两眼,便都坐回去了。
——最后还是梁叛一个人在看。
这时门外老周进来说,第一个“庸医毒杀兄命事”的当事双方俱已到场,那两人一个是穿旧直衫的大夫,另一个是市井打扮。
吏房命人押进倒座房来,原被告并肩跪在地上,等待“大人们”的垂询。
崔书办咳嗽一声,对那两人说道:“这里没有老爷,你二人起来讲话。”
那两人都奇怪地抬头四下看看,谁知他俩目光转了一圈,最后都转到梁叛身上来了。
梁叛一瞧这两人相貌,不由便乐了,都是熟人。
那大夫就是替小铁治伤的华医生,原告的却是豆腐巷一代有名的混混,早几年想把手伸到六角井来,被梁叛他们一顿拳脚打服了的。
崔书办便问原告所讼何事,那原告李老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瞟着梁叛。
“哟,李老六,你是王八翻身,今日也成了原告?”梁叛在旁笑着挖苦一句。
那李老六原本通红的脸色,听他一句奚落,反而平复了几分,口齿也伶俐起来,便将他哥哥怎样害病,怎样请华大夫医治,怎样吃了药,怎样死了,添油加醋眉飞色舞讲了一遍。
崔书办跟着便让华大夫说话,那华大夫却道:“他哥子是初七那日害病,先是盗汗遗精,口干舌燥,随后咳血鼻衄,人也发昏。晚生切他的脉,脉象又窄又快,断的是阴虚火旺,治法以养阴液、泄虚火为主,开了个黄连阿胶的方子,加了生地、女贞子、黄芪三味药。天地良心、祖师爷在上,这是正经的好方,只会救病不会害命!”
李老六凶霸霸地道:“你这庸医满口胡说,我哥哥吃了你的药,不到五天便死了,须得赔我二百两银子的人命钱,否则不能干休!”
华大夫也急了:“你哥子死时面红眼赤,裤裆里崩了精,湿黏一片,定是治病用药中间又吃了酒、行了房,这才发病死的。我千叮万嘱不可吃酒行房,你哥子不听医嘱,如何赖我?”
李老六的哥哥李老三梁叛也认得,那个混账自己开得有窑子,成天便是做些酒色里面寻死的勾当,几年前身子就亏净了的。
早两年就有人说过,李老三再这么折腾下去,活不过三年五载,便该见阎王了。
这华大夫的医术梁叛亲眼见过,绝不至于开错药治死了人,他见李老六眼神闪烁,显然有些心虚,便笑道:“李老六,你哥哥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去窑子里作死?”
李老六梗着脖子道:“不曾,哪里有甚么窑子?不曾去,不曾去!就是这庸医开了毒药害人!”
梁叛不置可否,他站起来,在崔书办耳边说了一个地址。
崔书办眼睛一亮,一挥手喝道:“去,豆腐巷南头甲七号,带一个姓孙的来问话。”
李老六脸色一变,实在那地方官差去不得,正是他哥哥开的暗娼窑子,那姓孙的便是窑子里的龟奴。
官差若是去了,别说姓孙的扛不住要招供,毁了这个案子事小,把家里发财的营生给见了光事大!
这一下戳中他的要害了,连忙两手乱挥,陪笑道:“哪里用得着官上去找,既然华大夫说是我哥哥不遵医嘱,那我自己去问问姓孙的罢了。”
梁叛笑问:“那你速速去问,问明了若你哥哥没去过窑子,再来接着告。”
“告甚么,梁五哥讲笑话了,华大夫的医术哪个不晓得?定是我那不要命的哥哥自己作死,实在误会,实在误会。”李老六连连拱手,又冲华大夫作揖。
华大夫侧了身避开去,不受他的拜。
崔书办铁青着脸,大声喝道:“你这刁民李老六,当这里是玩闹的地方吗?说告便告说不告便不告?”
李老六苦着脸,眼巴巴望着梁叛,只好一个劲儿地求情。
梁叛朝崔书办使了个眼色,崔书办点点头。
梁叛便朝门外的赵甲喜跟何得庆努了努嘴。
赵甲喜也是个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跟老何两个走上前,一左一右拉着李老六道:“既然不告了,那便走罢,我哥俩送你回一趟豆腐巷,华大夫,你自己请便。”
这一事便以撤状结案,原被告分别在讼词上画押具结。
老赵和老何两位,便带着李老六回家取“诉讼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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