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梁叛没有办任何公事。
除了帮骡子料理下葬,每天去看看小铁的伤势以外,便都待在家里休息。
或者说等待。
第二天晚上,他等来了漕帮冯二的消息:
第一条是关于老头子的。
老头子已经答应,既然八指的死跟天草芥不相干,那么可以暂时不与倭人为难。
但是八指的仇一定要报,老头子的话说得很客气:“江宁县查案子有甚么进展,方便的话拜托跟漕帮通通声气。漕帮在南京市面上做生意,多受府县的父母的照顾,希望出一份力,帮助官府拿贼捉赃。”
第二条是康端的消息,他同意跟梁叛见面,不过康家的人带话说,康端现在伤势沉重需要静养,过得三五日以后,康家会派人带帖子来,专请梁叛上家吃酒。
梁叛为自己和张大老爷谢过了漕帮,并表示一有凶手的确切消息,一定通知漕帮晓得。
他还将老头子“希望出力、帮助官府”的那两句话,让县衙书办写了文书上报府里,要替漕帮请个嘉奖。
这是漕帮的事,第三天早上等来的是自己的事——避驾营真的要拆迁了!
就像老郑所说的,江宁县的房经纪们通盘出动,仿佛要打避驾营的居民们一个措手不及似的,一大早便从六角井和饮马巷两面夹击。
这些房经纪用随身携带的真金白银为攻城利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午饭之前就解决了拆迁范围内近半数的住户。
然而梁叛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出门去了。
当然了,这是老郑的“计谋”。
梁叛没兴趣去研究老郑那套拖刀计的原理和效用,大明的房产价格颇贱,他那半爿院子根本卖不上几个钱——秦淮河畔一套单进的小院也不过千把银子。
他那一间房,又是南门西这等破落地段,顶了天值得二三两。
梁叛穿着一身寻常衣衫,也没带刀也没带尺,信步走在避驾营巷子里,听见左右住家之中的邻居们和房经纪的争论和讨价,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些人很快便不再是自己的邻居了。
当然了,他虽然在避驾营里生活了十几年,但是同这些邻居们并不是很熟,也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当他幼年孤苦的时候,避驾营的邻居们并没有给过他多少帮助,不过这并不表明避驾营的百姓们很冷漠、很无情,这在很大程度上,与梁叛的行事风格有关——他从不肯欠别人的情。
现在,他出门去,就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要说这南京城里,梁叛欠人情的出处并不多,反倒有很多人还欠着他的情分,近些时日跟他人情恩义来往最密切的莫过于漕帮了。
但是他和漕帮之间纯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慷慨交情,而且来往愈多,便愈分不清哪方施恩多寡,渐渐难以计较,以至于不必计较了。
但是有一个人还没到这种交情,帮梁叛的也很多,这份人情不能不想办法还一还。
那就是俞东来。
谁知还没走出饮马巷,县衙皂班的老赵和老何两位皂隶便联袂找上门来了。
老赵叫赵甲喜,老何叫何得庆,同在南城住,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这两个都是老熟人,前几日下浮桥断了,梁叛在桥头遇见的几个皂隶中,便是他们。
一见这两个人,梁叛一猜是张守拙回来了,二猜是衙门里有事要自己去处理。
老赵一开口,便印证他猜得不错。
“梁班头!大发利市!”赵甲喜高着嗓门抱拳,翘起脚尖便要作揖,“衙门有案子,张老爷请梁班头接差!”
“少他娘的来这一套!”梁叛照准赵甲喜的肩膀给了一拳,推得对方歪歪倒倒作不成揖了,两下里嬉嬉哈哈笑过,这才不再装模作样的闹玩笑了。
因为巷子窄,何得庆便主动落在后面,让他的拜把子哥哥老赵和梁叛并肩走在前面说事。
梁叛边走边问:“张知县回来了?”
“今早刚到,衙门里积了几天的案子,老爷说头痛,不得精神审理,派我哥两个请你去办。”
“这不扯呢?”梁叛皱眉道,“我又不吃他一个字儿的俸禄,莫非要我替他穿补子戴纱帽,坐在堂上审案?”
赵甲喜缩了缩脖子,回头跟老何对视一眼,心道:乖乖,小梁哥真大胆子,连老爷都敢埋怨。外头都讲他是张知县的小舅子,里外穿一条裤子的,这话看来愈发证实了!
老何眨了眨眼,在心里答他:别个说他要升班头,恐怕也是真话。这样讲,我哥两个以后要同小梁哥多亲近了。
赵甲喜深以为然,他转回头向梁叛笑笑,虽然不敢跟着他一起编排知县大人,但是不妨顺着话音来说:“是是是,哪里要你坐在堂上,岂非乱了体统?张老爷的意思,是叫你们捕班事先查证一番,该补词的补词,该出差的出差,拿不拿人也是你老哥说了算。”
梁叛问:“有几件案子?”
“统共三件,第一个是‘庸医毒杀兄命事’,第二个是‘侮辱斯文事’,第三个是‘强占邻猪事’。”
接着赵甲喜将三件案子大致讲了一遍,只有第一个是命案,告发者是个豆腐巷的泼皮混混,举首一名庸医错用药毒死自己兄长。
第二件是两个生员抓住一名无生、监身份而戴方巾的,纠集了几个凶横儒生,以逾制、有辱斯文的罪名把那戴方巾的扭送到了学里,学里又派了一名教谕,亲自押送到县,一定要请江宁县发落了此人。
第三件是淳化镇一乡民告隔壁乡绅强占他家养年半大猪一口。
梁叛一听头都大了,第一件其实好办,是不是庸医杀人,只要核对疾病、药方和死状,请药局内行一看便知。
但是第二件和第三件都是缠夹不清的,尤其儒学里那几个酸子的事,最是讨厌!
他在心里将三件案子盘算一遍,将怎么问法、该拿甚么人细细想过了,随口问道:“挂牌了吗?有没有说几时开堂审?”
赵甲喜笑道:“梁老哥,你糊涂了,这才刚刚补了讼词,差都没出,人也没拿到堂下,谈甚么挂牌开堂?”
“嗯?怎么还没出差?”
梁叛的脑子一下没反应,不过听到老赵和老何两个捂着嘴“咕咕”笑了两声,才醒悟过来。
负责出差的黎县尉、王班头两人,一个被他关在心腹桥客店里,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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