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双眼微微眯起,随即恢复了原先的神情。
看来自己猜得不错,直觉依旧很准。
眼前这人果然就是丁吉原,真正算是冤家路窄!
“可曾见到陆真人?”丁吉原回头向那冉先生和小男孩道。
小男孩看了看冉先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这小家伙平时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见了谁都敢搭两句讪,却似乎很怕丁吉原。
丁吉原又看看冉先生,也是询问的神情。
冉先生俏脸如霜微微泛红,既不回答也无任何表示,拉着小男孩便向观外走去。
“哼。”丁吉原背着手,不再多看,直接走进三清殿内。
梁叛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只见丁吉原在蒲团之前站定,抬头向元始天尊的手腕上望去。
只见那手腕上系着一根布绳,布绳的另一段,挂着一个刻着古怪铭文的铜环。
铜环是空的,黑猫已经不见了。
梁叛略微松了一口气,转身便向观外走去。
他虽然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保持平常的步速,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速度一定很快。
女先生和小男孩也在向外走,当他们看到梁叛脚步急促地走向门外时,都有点不解的神色。
梁叛即将走到“大帽”底下的时候,低头回看了一眼院中的水缸。
他从水面的倒影中隐约看到,那些弓兵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开始转身,顷刻散入了前院的四周,另有几人沿着步廊直接穿过月拱门,冲向了玉浮观的后院。
梁叛一出院门,便立刻拔脚奔跑,他要赶在陆玑回来之前截住对方!
丁吉原这个人,出手实在太不合常规了,梁叛以为自己的一番布置已经可以稳操胜券,他认为自己只要掌握了舆论导向,就能打破对方的所有手段,至不济也能将他暂时压制住。
可是刚才丁吉原就向他展示了甚么叫做“绝对的实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花巧都是无用功。
当他愿意玩一玩游戏的时候,只是因为他要享受游戏的乐趣。
可是当他享受不到乐趣的时候,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打破游戏的规则,用一种霸道的姿态摧毁这个游戏——他带了这么多弓兵,可不是来烧香拜神的!
梁叛很快跑到白鹭洲码头,却见江心一叶扁舟,正徐徐向这边飘来。
那舟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风骨清朗的老道士,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小胖道童,不用问,一定是陆玑和徒弟元圆。
梁叛跑到码头上时,那舟子也堪堪停在了岸边。
他一跃而起,砰然落在船头上,那小船顿时颠簸起来。
小道童元圆人小腿软,一个踉跄,立刻大叫起来,抱住老道士的腿。
梁叛抓住船家的衣领,大喝道:“快回头,快回头!”
那船家狠狠拍掉他手,怒道:“动手怎的,打劫吗?”
“叫你回头就回头!”梁叛见这船家脾气甚大,只得解释,“洲上去不得了,观里更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莫非有千军万马埋伏?”船家也是个冲脾气,昂着脑袋喊,“莫说千军万马,便是妖魔鬼怪又怎的,这是陆真人的船!”
梁叛一听是陆玑的船,连忙转头,这才跟陆玑打了照面。
他长吁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才对陆玑道:“望江楼,观音阁,隐入仙山不语说。”
陆玑清隽的面容微微一怔,接口道:“唯护国寺不负我,门前一缕暗香引来客。”
梁叛点了点头。
陆玑皱眉,向那舟子示意掉头。
那舟子这才将船撑离岸边。
这时梁叛已经隐约看到几个弓兵向码头这边赶来,他刚才一时情急,知道就算自己报上名号也未必能教陆玑听话,只得将吕致远《咏护国寺前一枝梅》中的句子念了出来。
好在陆玑随口便接住,显然也是熟读了吕书办的诗句的。
梁叛和陆玑并肩站着,元圆这孩子不过三四岁,穿了一身稍稍显大的灰布道袍,小脸圆滚滚的,满是稚气,正躲在师父身边偷偷看向这个新面孔的施主。
小舟在江面上几乎是横飘而过,很快便返回了岸上。
梁叛跳上岸,向陆玑一拱手道:“丁吉原带人在白鹭洲上,玉浮观回不得了,陆真人你自己保重!”
他还急着回去找张守拙,让他知县大老爷早做准备。
陆玑回过头,隔江深深望了一眼白鹭洲,这才转过来看着梁叛,微微一笑,说道:“梁捕快好机敏,贫道在此多谢。”
说着深深打了个稽首,那小道童元圆也跟着师父躬身稽首。
“言重了。”梁叛又拱了拱手,不再啰嗦,转身便向江东门奔去。
陆玑目送梁叛走远,便向舟子挥了挥手:“我们不必下船,直去燕子矶。”
那舟子弯腰答应,又撑船沿着江边,缓缓向燕子矶划去。
……
却说梁叛这边走到三山门外,天色已经擦黑。
他远远看到几个守门的民壮正在换班,却不见俞东来的人影。
他加紧几步走到三山门中,拉住一名民壮问道:“兄弟,请问你们俞大人在哪?”
那民壮四下里看了看,没找到俞东来的人影,便摇头说不知。
这时一个有些年纪的民壮走过来,悄悄向梁叛打了个手势,转身便向城门洞的签押房里走。
梁叛随手在录簿上签了姓名,连忙跟了过去。
那民壮带着他一直走到背人处,转过身来才低声问:“你是梁捕快罢?俞老爷留下话来,说在河上等你,挂着一只紫色灯笼的船便是。”
梁叛向那老民壮道了谢,连忙沿着秦淮河一路找去。
路上看到漕帮的码头和货仓人头攒动,都在做最后的调运,过了这个点,把卸货的船打发走之后,三山门的水道便要关了。
梁叛没有惊动漕帮,今天下午虽然请冯二帮了忙,但是现在可不是道谢的时候。
况且他还要帮天草芥跟漕帮调停,到时候再谢不迟。
他过了下浮桥,沿着秦淮河一直走到徐家巷的中段,也没找到那个挂着紫色灯笼的花船。
就在他准备继续沿河找下去的时候,却见身前不远处,正停着一艘有些老旧的小船,一个船娘半蹲在船头,用一尊紫泥小炉煮饭。
那船娘见了梁叛,提着锅盖的手便久久不曾放下,呆呆地看着他。
梁叛也看着花娘,两人就这么对视许久。
梁叛见花娘几茎发丝散在额前,脸上未施粉黛,今天显然并没有接待甚么客人。
她是在等自己。
梁叛忽然咧开嘴,他由衷地笑了起来。
花娘捋了下鬓发,也柔柔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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