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带着她的学生,站在玉浮观外。
玉浮观的大门颇有特点,门头上的四角飞檐向四方勾起,就是所谓的“勾心斗角”,远处看去便像是一顶灰色的大帽,师生两人就站在那大帽阴影的下面。
“你叫甚么名字?”小男孩用力吸了下鼻涕,大喇喇地问。
梁叛正要回答,那女先生已经向男孩呵斥道:“翊镌,不得无礼!”
女先生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水蓝色的丝帕,蹲下身为那男孩揩掉亮晶晶的鼻涕,然后转脸向梁叛点点头,略带歉意地笑笑。
梁叛想要回之一笑,女先生却已经站起身,牵着男孩的手走进了院中。
小男孩撇撇嘴,一脸极不情愿的样子,但是也不敢对那女先生稍加反抗,只得低着头默默跟着进来。
两人经过梁叛的身边,那小孩趁女先生不注意,突然回过头朝梁叛做了个鬼脸。
梁叛但闻空气中一丝幽幽的香气,随着女先生的脚步一飘而过,他也冲那小鬼吐了吐舌头。
男孩突然挣脱了女先生的手,跑回到梁叛身前,低声问:“快说,你叫甚么名字?”
梁叛坐在步廊边的美人靠上,见那女先生一脸无奈,便翘起二郎腿,有意拿这小孩打趣:“小盆友,你这样很不礼貌哦,要叫叔叔晓不晓得?”
“住口。”那女先生突然转过身,冷冷看向梁叛,“你好大胆子!”
小男孩面露得色,一副“活该”的表情。
梁叛挠挠头,讪讪笑了两声,也不知如何答这句话。
可是女先生一脸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有甚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干脆向后一靠,双手抱着胸,假意转头去看院里的风景,心里闷闷在想:开玩笑,我大胆?你这小妞说起话来像是电视里随王伴驾微服私访的小太监……
不过这话他嘴里并不敢说,讲句实在的,他有点怕那个女先生。
这时他听见那师生两个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甚么,小男孩走了过来问道:“喂,我先生请问你,玉浮观的陆真人在不在啊?”
梁叛假装没听见,眼睛看向院中的一棵老树。
“先生,他不理人!”小男孩很快就向女先生告状。
女先生又低声和他说了两句,小男孩又走过来,叉着腰不耐烦地道:“喂,我先生请问你贵姓!”
梁叛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先生在后面气得跺了一下脚,想来这小孩又把她的意思给传错了——字句都没错,但是语气和称谓全错了。
他暗觉好笑,转过头故作惊诧地问那小孩:“你在跟我说话?”
小男孩还是叉着腰,气愤愤地道:“这里除了你就剩一个偷睡懒觉的老头,我不跟你说跟谁说!”
梁叛见把这小孩逗得够了,便打算实话实说。
谁知那女先生冷冷地说:“翊镌,不问了,我们便在殿外等罢!”
小男孩朝梁叛吐了吐舌头,小鼻头一皱,又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先生那里。
梁叛张口结舌,看向那个女先生。
女先生却不看他,也把目光转向院中别处。
梁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却摸到一手的胡茬子。
好在很快院外又有脚步声,打破了这院里的古怪气氛,算是把梁叛给救了。
三清殿外的三人同时回头,却见门外一个身披湖蓝锦袍的中年人,方脸长须,圆腰凸腹,背着手站在院门的“大帽子”下方,双眼冷冷地扫视着院中的一切。
小男孩看到那中年人,下意识地向女先生身后一缩,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先生……”
女先生拉着他走出步廊,向那中年施了一礼。
谁知那中年并不看他们,只把目光牢牢盯在三清殿内的三清神像之上。
梁叛一见此人,心中便没来由感到一阵发毛。
他可以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但是他有种感觉,他觉得这人自己一定认识!
隔了许久,那中年嘴角动了动,才将目光收回来,淡淡地道:“冉先生,这里不是耍子的地方,你把翊镌带来作甚?”
梁叛心想:原来那女先生姓冉。
不过听这男的说话的语气,他们之间似乎十分熟稔,名叫翊镌的小男孩约莫还是那中年男人的晚辈。
“听闻留都三山二水,便带翊镌看看白鹭洲。到了洲上见有道观一座,便进来瞧瞧。”
女先生语气清冷,解释也是平平淡淡,一切理所当然一般。
可梁叛却知道她在撒谎。
刚才这女先生带着小孩进来,不逛不看不进殿,却问陆真人在不在,显然是专门来找陆玑的!
“瞧完便回罢!”那中年男人背着手大步跨进院中,再也没看那女先生一眼,便径直穿过前院,走进步廊当中。
然后他看了梁叛一眼。
确切的说,是用极为锐利的目光盯梁叛一眼。
梁叛身上没来由冒出一股寒意,他冷冷看着那中年,用自己的漠然回敬对方的无礼。
“你是谁?”中年男人突然问了一句。
他这句话没有用“喂”这种缺少尊重的称谓,也没有用小男孩那种不怎么礼貌的语气,可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他只是一种藐视。
“你又是谁?”梁叛毫不客气地还了回去。
但是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一个答案,没有任何根据和理由,就是一种直觉。
是那种将心中某个素未谋面的形象,与真人重叠在一起的那种直觉。
这时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十多人同时向玉浮观这边走来。
一直躲在墙角打盹的火工道人居然一骨碌爬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抱着怀中的扫帚,慢慢悠悠地沿着雨花石步廊,向后院走去。
梁叛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腰刀没带,铁尺也没带。
这时几个人影快速从观外闯了进来,一看装束便知道,都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巡检弓兵。
那些弓兵大都是西城本地人,其中几个梁叛还有些面熟,应该是见过面的。
弓兵们哗啦啦停在中年男人的身后,都用警惕和威胁的目光盯着梁叛。
“你好像有点紧张。”中年男人隐藏在胡须中的嘴角,看着梁叛,勾起一抹冷笑,“我是丁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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