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超小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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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毕竟是个好兆头,张佳强原已心灰意冷的心情又死灰复燃。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他找来昨天中午捉的小鱼,破开鱼肚清除内脏后先生吃了两条,接着在昨晚的篝火堆上重新生起篝火,煮熟了其余的几条。他吃完四条鱼后,剩下两条,便在火堆旁一边拔昨天捉住的野鸡的鸡毛,一边等王涛再次醒来。

上午,王涛又醒来过一次,喃喃地要水喝,一点进食的欲望和力气都没有,这使得张佳强一筹莫展。后来,他终于想出个办法,将煮熟的鸡肉搞烂,掺在鸡汤里给王涛一点点灌。对方每咽下一口,就多添了一丝生还的希望。中午,张佳强确定王涛的情况有所稳定,遂到附近去找寻吃的东西。

遭遇这次意外事故,两人的角色一夜间发生了转变。之前是对雨林比较熟悉的王涛在扮演照顾者的角色,现在这个任务放在了张佳强身上,令他惊讶的是,这一角色转换也是那样的自然,他陡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环境适应,张佳强对这片雨林已有了大概了解,寻找食物对他来讲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没继续前行,而是沿来时路一路摸寻。这样做当然更多考虑的还是安全问题。在这关键时刻,他不希望自己再出现任何闪失。

出事后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王涛的状况没多少好转,这让张佳强的心又重新悬浮起来。当晚,他继续为王涛祈祷,盼望明天能出现转机。可后来的事实却是,王涛非但没醒来,他发现他们带去的饮用水只剩下两瓶了。

水源就要断了,祸不单行。如此一来,张佳强每天的任务里又多出找水一项。这项工作其实做起来并不难,只需捕鱼时将水洼里的水带回来过滤、煮沸就可以了,工作量却明显加大。最近的一个水洼,距两人的营地大约有一百多米的路程,张佳强几次想将王涛转移过去,但碍于一路困难重重,唯恐途中对王涛的健康造成伤害,最终放弃了。

第四天,王涛仍处在昏迷中,只有口渴时才醒来,喝过张佳强准备的鸡汤后,又倒头睡去。张佳强的信心在逐渐分崩、瓦解,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生命之灯在慢慢枯竭,每次睡下后,张佳强都怀疑他再也不会醒来,可每次的结果,都让他感到意外。王涛似乎只有一息尚存,但就是这丝气息,却以莫大的毅力坚守在他的体内,定时将他一次次唤醒。张佳强不禁感叹人的生命力之顽强。

不过,张佳强渐渐的也开始麻木,不再对王涛报有希望。并且几天来,两人的生活条件也在日趋恶化,为了找到足够的食物,他不得不一天比一天走出更远的距离,因附近已没什么东西可吃。但他仍没选择离开,一如既往地守在王涛身旁,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每次出行时,张佳强都要带上自制的弓箭,愿自己能交上好运,猎到一只野禽之类,可这样的事情并没发生过。

这天上午,张佳强已记不清是出事后的第六天还是第七天了,他继续出外觅食。他决定不再墨守成规,向更远的地方推进,寻找更佳的觅食机会。眼前的困境使得毒蛇在张佳强眼里也不再可怕,他甚至巴不得能遇见一条,捉来解决肚子问题。他没吃过却听人讲过,蛇肉与鸡肉吃起来味道差不多。

这次出行,张佳强收获颇丰,不仅发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大水洼,捕完鱼返回的途中,突然听到一阵"咯咯"的叫声。--是野鸡!张佳强立刻抖擞精神,放慢脚步。果不其然,离他前方几米远的草丛里有野鸡飞过的身影。他马上支箭追了过去。野鸡最终飞走了。不过在草丛中,他发现了野鸡的巢穴,里面的野鸡卵竟有十几枚之多!

张佳强满心欢喜地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驻地。他盘算着,下午或晚些时候再去野鸡窝附近蹲守,运气好的话,应该还有收获。他生火做饭,一边哼着小曲。正当张佳强摊好鸡蛋,准备煮鱼时,听到一个孱弱的声音在呼喊他--王涛醒过来了!

他一定是被鸡蛋的香味唤醒的。张佳强忙丢下手中的家伙,来到王涛近前。奇迹出现了!一直以来处在昏迷中的王涛,竟睁开了眼睛!

张佳强百感交集,眼圈儿顿时红了。

瘦削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王涛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他用力抹去自己因激动流下的泪水,将耳朵凑到王涛嘴边,这才听清楚,原来对方说的是:

"求求你,杀了我吧!"

张佳强的心一下子空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讲出这句话。他直起身,再看王涛,对方也正用浑浊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又把刚才的话无声地重复了一遍,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流出。

"不,你不要这么想,我们还要一起离开这里。"张佳强冲他喊道。

王涛闭上双眼。

"我不行了。"他说,声音细若蚊鸣。

张佳强鼻子一阵泛酸,他想起身边准备好的鱼汤,转身去端。王涛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离开自己,痛苦地哼了一声。

张佳强端来鱼汤,王涛却拒绝喝下去。他两眼无神,死死地盯着张佳强,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杀了我吧!"

张佳强的泪又流下来了。他明白这是同伴对他最后的请求,王涛确实已不行了,这样下去,只有饱受折磨。

他试着扶起对方,王涛浑身软绵绵的,像摊烂泥一样。张佳强猛地想到,数日前王涛从树上落下时,不仅磕破了脑袋,可能腰也摔断了。一瞬间,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坍塌了,张佳强只感到悲从中来。

王涛看着他奔流的眼泪,也领会到什么,躺在张佳强怀里不再挣扎。他老老实实地喝下张佳强喂给他的鱼汤,好半天,鼓起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谢谢。"

接着,他又昏了过去,而且再没能醒来。

这天晚上,雨林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不大,但下了整整一夜。张佳强一宿没睡,冒雨守在王涛身边。在连绵的春雨中,他嚎啕大哭,为失去一位同伴,也为自己的无力回天深深自责。那一晚,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

哭完,张佳强重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理性告诉他,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只有放弃王涛,但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最终,还是情感占据了上风,他决定继续留下去,等王涛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再作打算。

而接下来的一天过去了,奄奄一息的王涛仍顽强地沉酣于熟睡中,并没去世的迹象。

另一方面,环境却在不断恶化。雨水过后,天气持续晴朗,气温上升,王涛的伤口开始溃烂,引来了不知从哪飞来的绿头蝇。绿头蝇,则是死亡的使者。

这天中午,张佳强继续到两天前发现野鸡的巢穴附近伏击。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他成功猎获了一只野鸡。不过,在返回营地时,让他惊心动魄的事情出现了。

远远的,与营地隔了一段距离,就见躺在地上的王涛艰难地扭动着身躯,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张佳强开始还有些疑惑,以为王涛又像上次那样醒过来了,走到近前才发现,根本不是,只见一群绿头蝇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迅速离开!

原来王涛刚才是在本能地反抗绿头蝇们的蚕食。张佳强醒悟到这点时,毛发悚立,几乎惊叫出声!

这天下午,他给王涛灌的鸡汤王涛再没吃下去,全又吐了出来。张佳强顿感万念俱灰。理智再次提醒他,必须得离开这里了,继续下去,无论对王涛还是他自己都已毫无意义。

但自己一走了之,王涛怎么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活受罪?张佳强回忆起王涛央求他的场景,他的双手颤抖了。他明知道自己依言而行的话,对方可以少受些痛苦,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是夜,张佳强重新被与去留的问题搅得夜不能寐。

天亮了,张佳强依旧为吃食奔波。他有意在外面多逗留了段时间,想既然自己不能亲自动手,那么就寄望于自己离开期间,王涛能自行死去。想到王涛现已无法进食,离大限时刻恐怕也不会远。一上午,他都在外面游荡,中午回到营地时,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灵魂出窍!

离很远的地方,张佳强便见到地上的王涛在冲他摆手。他顿时头皮森然,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马上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是自己的幻觉。等他揉揉眼再看时,那只手仍在朝他缓缓挥动,张佳强的脑袋瞬间炸开了!

他紧攥着砍刀,浑身的血液像潮汐一样在身体里激荡。刹那间,也许是恐怖激发了潜在的勇气,张佳强觉得自己完全被一种力量攫取,一步步向王涛走去,一直来到他的跟前。

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成群的苍蝇"嗡"地一声散开。

他一手捂住鼻子,仔细端详,这才发现王涛仍闭着眼睛,他的手不过是一种神经性的痉挛,似乎在下意识地驱赶身上的苍蝇。尤令张佳强不寒而栗的是,王涛的眼睛和鼻孔处,有白色的东西在蠕动--是蛆!

张佳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巨大的恶心和恐惧使他怪叫一声,随后挥动砍刀,冲上前去……

许久,张佳强手中的砍刀一次次扬起,又一次次落下。他的脑袋一片空白,灵魂像是被强行拖走,背过脸去,不敢直面眼前的场面。

不知过去多久,等他一点点从疯狂中醒转过来,目睹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眼前的情形令他触目惊心。只见王涛已被自己大卸八块,破碎的躯体七零八落地摊开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浆带着浓烈的腥气,溅到他的身上、脸上。

张佳强手持砍刀,痴痴呆立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王涛松松垮垮地躺在血泊中,他再也不能动弹了,血浆像一条条的虫子,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里流出,钻入土地中……

然后,张佳强没有任何犹豫,他简单收拾了行装,转身朝远处跑去。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王涛,离开这座雨林。他掉转方向,一路向东而行,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程,整整用去了四天时间。第五天的中午,当筋疲力尽的他终于爬到山顶,见到久违的公路后,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张佳强被一辆途经的游客大巴发现并救起,送往了附近的医院。在那里,他度过了一个星期的恢复期。

期间,每个人对他的经历都充满好奇,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保持着沉默,不去打扰他。直到一个星期后,他恢复体智,主动讲出自己的经历。

林区的搜救部门闻讯后,立刻出动人力,去雨林搜寻仍滞留在里面的王涛。经多方查找,最终找见的也不过是些破碎的尸体残骸。

张佳强猜测,在他去后不久,很可能有食肉兽发现并拖走了王涛的尸首。

这就是张佳强当天下午对我讲述的一年前他在云南的冒险经历。内容曲折离奇,又无比震撼人心。

故事讲完,我俩都陷入了沉默,空旷的办公室内只能听到空调工作时的微鸣。张佳强点燃一支香烟,抽起来。

我的思绪飞转着,想让自己从情节里抽离出来,分析这段经历对对方意味着什么。而事实再明显不过,这段经历对张佳强至关重要。从他的谈话中,我也能察觉到,事实上张佳强很早就已意识到这点,可为什么前两次见面时没向我透露呢?他在忌讳什么?

我正要提出这个疑问,张佳强先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真的,事发后的很长时间,我眼前都是王涛躺在血泊里的场景。血淋淋的,惨不忍睹。"说完,他再度露出痛苦难过的神情。

话题突然又深入一步。这便是一直令张佳强难以释怀的原因了!时隔一年,他仍在为自己当初杀掉王涛的行为自责。这使我想到几天前,自己初见张佳强时轻率作出的那个判断,看来,脱发只是个表面现象。

而这样一来,之前的许多疑问也便有了更贴合实际的解释。为什么他在这一年里脱发?原来压力不仅来自工作,还有这重罪孽深重的愧疚感;包括他的慈善基金,也是一种良心上的自我救赎行为。至于他迟迟不肯将真相对我如实托出,原因也大抵如此吧。

现在他能讲出这些,实属难能可贵,应算是本次咨询工作中具有突破性的一个进步。虽然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他当时看似不合理的突发性行为非常容易,但我没那么做,反过来问他:

"那你觉得,当时的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做呢?"

张佳强看我一眼,懵然不知怎么回答。

"显然,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但你并不能给出满意的答案。"我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我们平时生活中本来就有许多行为,是理性无法解释的。"

对方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譬如吧--你现在的镜子恐惧症。"

张佳强作出倾听的姿态,熄掉手中的香烟。

"不如我们设想一下,假如你和王涛的角色进行互换,你认为他会怎么做呢?"我改口问道。

这次张佳强没加犹豫:"他肯定不会这样。"

"你怎么肯定他不会?毕竟你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在此之前,你也认为自己不会那样的。"

张佳强一脸沮丧,视线避开我。

"总之,我不应该……"他说。

"这是你理性的认识,但你也提到,当时你的脑中一片空白,说明那一刻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理智的范围了……"

我话没说完,张佳强焦躁不安起来。我的话似乎令他突然间很不耐烦,他哼了一声,低下头去,双手摩挲着头发。

我不为所动,继续道:"你觉得一个人的理性真的靠得住吗?若是那样,当时王涛央求你帮他结束痛苦时,你为什么没去做?"

"我承认,我当时很自私,只关心自己的感受……"

"恰恰相反。你要自私的话,当初就不会守在王涛身边那么长时间了。"

张佳强停住摩挲的动作,但没看我,也没说话。

"王涛受伤后你不但没离开,还一直心甘情愿地守在他身旁。这怎么算是自私呢?即便当时你没按他的意愿去做,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换来的是个人的解脱,那样的结果不仅使你推迟了离开雨林的时间,期间还饱受道德良心的谴责,甚至直到现在。"

张佳强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激动得几次站起身又坐下,一心想结束谈话,恨不能立刻从这间屋子逃离出去。他的激烈反应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明智地结束了自己的谈话。

我不禁恍然发现,张佳强心理障碍的根源可能并不在这,还存在其他更深层的原因没被发掘。而我,必须得换个思路来进行后面的谈话了,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紧急思忖对策。对面的张佳强则不停变换着肢体语言,忽然,他心神不一地说道:

"对不起,也许你说得很对,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要是当时你只砍了王涛一刀,你觉得自己现在会好过些吗?"我问他。

张佳强思量片刻,两眼失神地看着我身旁的墙面:"我不知道。"

我刚要讲下去,他又答非所问地补充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陌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这句话很突兀,听上去有种无厘头的意味。看起来,他正处在一种思路极其混乱的状态,仿佛对和我的谈话已完全丧失兴趣,一心沉浸在某种情境中不能自拔。这样的话,咨询工作也就很难再正常开展下去了。

我考虑了下,觉得这样继续谈下去,已意义不大,不如暂时结束,等他状态各方面有所好转再说。我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四点,时间不觉过去了三个小时。

我记起诊所的小王,来前我们约好的,下午我请吃年前散伙饭,不想临时被抓来这里,计划全打乱了。现在不出意外,他一定还在诊所,眼下回去还赶得上。我正琢磨着如何借故告辞时,张佳强像觉出了我的心事,他并不希望谈话就这么结束,再次开口道:

"不好意思,每当回忆起这些事,对我都是一次痛苦的考验。"他冲我歉意而友好地笑笑,口气异常和缓,"能再陪我坐会儿吗?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没关系。"

对方态度上的突然转变,让我很意外。接下来他肯定将有所表达。我决定按兵不动,多听为是。

"谢谢。"

他想了想,又点头说道:"我接受你的观点,我确实对自己了解得太少了。"

"实际上我们大家都一样。"

"你认为一个人只有更多地了解自己,才能获得解脱吗?"

"我的专业告诉我,是这样的。"我说。

"我最初还以为,只要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张佳强带有嘲讽意味地笑笑,摘下眼镜,用手揩了揩镜片,重又戴上,"我的认识是不是太肤浅了?"

"当然,你提到的那些技巧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努力让回答言简意赅,点到为止。

谈话有些偏题了,我试着重新进入正题。

"假如说,你仍在为一年前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不需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这一年里,为弥补这个遗憾,你通过各种渠道做了许多公益活动。倘使你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我建议日后也应该在这上面继续努力,而不是单纯地惩罚自己。"

张佳强沉思很久:"你认为这件事和我的镜子恐惧症有直接关系?"

"镜子本身恐怖吗?"我说,"当然不,所以镜子恐惧症大多和镜子本身无关,和我们对自我的消极评价有关。--这件事让你感到很自责,不是吗?"

"还有恐惧……"

"对,还有恐惧,以及对自我强烈的陌生感。"

张佳强投来讶异的一瞥。

"你相信灵魂可以转世吗?"他冷不丁问了句。

"当然不信。"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陌生了。"他叹口气。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他仍在为砍向王涛的刀子念念不忘。还有--我隐约觉察得到,他内心深处也一直在对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懦弱,这个固执的念头在潜意识里始终困扰着他。

"也许你自己并不愿承认,实际上你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我突然说。

"过去我也这么认为。"张佳强嘴角浮出一丝讥诮。

看来我的推断又应验了。

"你当时砍了王涛很多刀,而不是被吓退,足以证明这一点--胆小鬼是不可能冲上前的。"

张佳强没说话,他还分辨不清我的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发自真心。他的手再次摸向沙发上的那盒"中华"香烟。

"不同的人在一些特殊时刻,做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人与人骨子里的差别。就像世上所有的梧桐树,虽然它们的名字相同,但彼此的差异却很大,"我的口头禅又出现了,话匣子也就此打开,"这种差异反映到人身上,更是如此。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些差异的存在,并学着去接受它。虽然上升到理性层面它们有着好坏之分,但潜在的意义却是相同的,都是出自人最基本的生理本能,以保护个体的生存为目的。"

张佳强仔细听着,准备点烟的打火机迟疑后,放下了。

我说下去:

"平时生活中,我们对自己都有个大体的自我认知,这些认知主要来自周围人的评价,属于我们常态下行为表现的信息反馈。而当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发现自己并不跟那个固有的观念中的'我'相匹配时,难免会感到惊讶和恐慌,甚至产生强烈的陌生和恐惧感。事实上,这也恰恰是我们的一个组成部分,只不过,我们过去从没有机会意识到罢了。他们一直就盘踞在我们内心,只有在一些异常状态下才会出现。只要他不进入到我们的常态意识中,不干预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就该懂得理解和接纳他。"

"杀人凶手也该得到宽容?"

"每个稍有理性的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凶手。"我说,"所以即使非常苦恼,你一开始也没按王涛的话去做。这也说明了,你的本心是温软善良的。"

"但是,我还是做了……"

"因为那时你已经丧失了理智。"我加重语气,"而你之所以丧失理智,是因为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你后来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这和理性无关。"

"我不理解。"

"比方吧--"我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场景,"假设当初困在树上的不是王涛,而是你,你一手抱树一手拿着野鸡,毒蛇在向你慢慢靠近,你的反应是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张佳强犹豫不决。

"我给几个答案供你选择。"

"好。"

"答案有三种。第一种是和王涛一样,直接从树上坠下来。当然,这个前提是需要冒一定的风险。第二种是用手中的野鸡去袭击毒蛇,寻找逃脱的机会。第三种,是不知所措地爬在树上,等着毒蛇来攻击。你可能会选哪一种?"

"我想--"

"干脆我们把答案写在手上吧,看看我的猜测和你的情况相不相符。"我说。

张佳强起身去办公桌上取来碳素笔。他斟酌一会儿,写好了答案,将笔递给我。等我也完成书写,我们交换下眼色,两只手同时摊开。

答案一模一样,都是"2"!

"现在我仍说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会接受吗?"我微笑说。

张佳强木然地看着手掌,困惑中带着惊讶,哑口无言了。

"这个测试很简单,是检验我们每个人在面对危险和困境时的本能反应。第一种,就是王涛的那种,说明这种人遇事比较理性,凡事喜欢冷静思考后加以解决,习惯将风险和利害经过权衡考量,做出最有利的裁决。虽然王涛没能把握好当时的情况,但他的行为同样有可取之处。第二种,就是你的选择,甘愿冒风险来搏一搏。这种举动不难理解,是最直接、也是最富有勇气的一种。因为想避免自己被伤害,最明显的方法就是消灭敌方了。第三种坐以待毙的情况,和第二种对比鲜明,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妥协、消极的应对方式,实则不然,他也有他深层次的原因,这种情况在动物界中屡见不鲜,便是用装死的方式来迷惑敌人。因为众所周知,许多动物对死去的猎物是没有兴趣的。我想说的是,这三种情况也是人天性里遇到恐惧或威胁时自然流露的三种不同反应,他们没道德上的高低贵贱,都是为保护自身所采取的防御行为。"

"你认为,这种保护自身的本能是无罪的?"

"是的。因为我们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道德感属于理性范畴,而生存意志却是一种本能意识。而且法律上也有类似的规定--正当的自我防卫,是无罪的。"

然后,我把话题落在张佳强一直耿耿于怀的事由上。

"你当时做出那种反应,正是由于垂死的王涛激起了你的恐惧,潜意识里的安全感受到威胁,做出的自我防卫而已。跟面对竹叶青一样,你认为只有消灭对方,才能保全自己。"

张佳强会意了,郁积了三个多小时的愁云,终于从脸上一点点消退,豁然明朗的曙光,取而代之地像花儿一样徐徐绽放。他的表情使我联想到了一只黑色的气球,先是慢慢地瘪缩下去,尔后又重新膨胀起来,且变成了夺目的鲜红色!

我亲眼目睹这个奇迹诞生的时刻,屋子里的光线似也受到影响,随着他的心情也变得豁亮起来。这种经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非常罕见。我想不仅因为对方的心结积压得太久,还因为我投入得过深,此刻,有所的压抑情绪都随对方一并抒发出来。

"我们都有权利生存下去……"张佳强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然。"

"这种保护自我的本能是无罪的……"

"是的。"

我轻声作答,心中的巨石落到实处。自己的一番辛苦终没白费,我暗暗告诉自己,这下总算可以放心地结束谈话了。我为自己的付出所得到的回报,感到格外高兴和满足。

当时的我却没想到,这席谈话的效果还远非如此。这也是张佳强最后一次找我咨询,日后虽我们也有过几次交流,但都与他的"镜子恐惧症"无关。事后想想,这让我也有些不解和意外。

当天结束与张佳强的对谈,已是将近下午五点。我出了办公楼,给小王打了电话,不出所料,他仍等在诊所。我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坐车赶回去。

而张佳强如我前面所讲,自从那次面谈后,再没就"镜子恐惧症"的问题向我咨询过。心理障碍的治疗工作大体上可分为两个重要阶段,一是和心理师面对面的交流,再就是后期当事人遵照咨询成果,生活中自我进行心理调节。换言之,从此他进入到自我调理状态,并且从日后各种场合得到的信息来看,他的情况也确有了极大改善。

三个多月后,也就是去年的五月中旬,我国的四川省发生了历史罕见的八级地震。这也是建国以来我国破坏性最强、波及范围最广的地震之一,人员伤亡惨重,一时震动了世界。期间,我再次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张佳强的捐赠报道,跟上次年初的雪灾不同,这次醒目的标题下,配发有他的一张彩色照片,大力呼吁全体市民对灾区进行募捐。这显然是个好转的迹象,表明张佳强已彻底走出了往日的阴影。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以后的日子里,这一年的下半年,张佳强的照片连同他的慈善基金曾多次在各种媒体上频繁露面。

这段时间里,我俩的关系也经历了一个由热到冷的过程。

最后一次面对面咨询后,张佳强主动和我联系过两次,一次是春节期间,一次是元宵佳节。他两次向我发出邀请,表示出想和我私下建立良好友谊的意愿,但都被我借故敷衍了。因为按照心理咨询的规则,和来访者建立一种恰当而合理的病患关系,非常重要,这种关系一旦破坏,很可能将殃及接下来的治疗工作。不过,我并没有机会将原因直接向他解释清,所以两次后,彼此的联系也就断掉了。

几个月后,即使是在我眼里,张佳强也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了。他开始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商业圈,利用各种机会,暴露在社会的各种场合中,用实际行动来树立自己的崭新形象。所有的迹象也都表明,我的那次咨询工作是成功的,这种成功甚至超出我的预期。

当我逐渐将这件事情淡忘,日子被新一轮的主题所取代时,一个全新的生活插曲进入到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上述看法。

2009年的春节,我是在西双版纳度过的。有关张佳强的探险经历,我又有了新的发现。随即原已尘埃落定的往事,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我飞抵云南的时间是2009年的1月20日,农历中的大寒,当时我所在的城市连日里铅云笼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一下飞机,我犹如置身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头顶的阳光无私地撒向大地,气温骤然上升了20摄氏度,到处是一片春天的景象。这也是我首次来到这个西南边陲小城,此地名不虚传,果然是一个理想的冬季出游的好地方。

选择来西双版纳,是我一个月前拟定的打算。当时也没过多考虑到其中可能和张佳强存在的关联,直到买了机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隐约和一年前的那次咨询有关。至少,我是从张佳强那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冬季理想的好去处,并默记下来,直到一年后有出行欲望时,重新被唤醒。

总体来说,我来西双版纳的想法和张佳强的联系也仅限于此。但后来的事实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简单,冥冥中,似乎有种机缘,在将我和他两年前的那次经历越拉越近。

我在西双版纳逗留了一个礼拜,期间住在J市一家普通的酒店里。跟一年前的张佳强一样,这一个星期,我充分享受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乐趣。跟张佳强不同的是,这七天里的大部分时间,我没留在酒店,而是买了张当地的旅游手册,按照上面的导引,加入到洪大的旅游队伍中。

大年三十这天,我是在酒店里度过的,这也是我到达云南的第六天,也便在这天,我的生活轨迹跟两年前的张佳强意外重叠在了一起!

起因是这样的。

这天我吃过午饭,沿街去外面转了一圈儿,顺便去报亭买了几本杂志,打算回房间消遣。离酒店还有一截距离,就见几个全副野外装打扮的年轻人从酒店门口鱼贯而出,有说有笑地打我身旁经过。他们不仅吸引了我,也引起了街上行人们的注意。这个场景当即便使我想到了张佳强。下午服务生来送水时,我叫住了他。

"麻烦你等一等,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服务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跟大多本地人一样,生得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人透着聪明。他本已放下水壶,正想离开,闻言止住脚步。

"今天下午我见有几个年轻人从这里离开,像是去参加什么活动……"

我话没讲完,他即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咧嘴笑了。

"一群学生,利用假期参加野外活动的。"从他轻松的神态中可看出,此类情况他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野外活动?"

"是啊,每年都有许多人参加。有官方组织的,也有私人承办的。记得去年也是这时候,就有过两次规模挺大的,其中一次还是为迎接'奥运'举办的。"说着,小伙子嗤地笑了,显然这个堂皇的冠名没得到他的欣赏。

"哦。"我似懂非懂。

"一人租一辆山地车,沿公路一直往南行,途中顺路可以游览一些著名的景区,感觉很不错的。想远行的话,还可以办理出境手续,穿越老挝去到泰国。"见谈话能吸引我,他讲下去。对方大概以为我对这项活动产生了兴趣。

这么说,活动的性质和我想象的并不相同。一场误会罢了。话说回来,一般人想来也不会像当年的张佳强和王涛那么冒险。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我问他。

"再有几天,就三年零两个月了。"小伙子热情回答。

"那我还想问一件事。"我从钱夹里掏出张小面额的钞票,递给他,

对方略为犹豫,不好拒绝,只有被动收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有些拘谨。

"据说两年前在西南的山区,发生过一起探险人员失事的事件,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小伙子想了想,回忆起来。

"这在当时挺出名的。两个人竟敢去那里冒险--真够胆大的。其中一个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

"两人中一个叫张佳强,一个叫王涛……"我进一步确认。

"名字我记不住了,"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话,"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听说,那个家伙为了自己能活下来,竟吃了他的同伴!"像是为对得起我的小费,他特意补充了句。

"啊?!"

此话好像晴天霹雳,我顿时感觉脑袋一阵昏眩,头发像是豪猪的长刺,根根竖立起来!

见我反应强烈,对方也吓了一跳。看着我,语气有所收敛:"人们都是这么猜的。"

"为什么?"

"因为听说人们救下活着的那个时,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可当时他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我记起一年前张佳强的讲述,立即释然。那些血渍,应该是他砍王涛时溅到身上的。

"而且--"年轻人为表明自己并没耸人听闻的意思,小心地说,"后来搜救人员曾去过森林里找另一个,结果只找到些散碎的尸骨。"

这些情况张佳强也交代过,他认为自己走后,王涛的尸体很可能引来了野兽。不想我的这一猜测,遭到了对方的反驳。

"不可能!"他断然道,"这座森林里怎么可能有野兽?不会的。我老家就在森林边上,我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森林里现在只剩下蛇和鸟等一些小型动物了,哪儿来的野兽?"

面对年轻人的质疑,我犹豫了,顷刻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全身的毛孔不断扩充放大,源源不断地冒着寒气。

这个事实来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人……天哪!

"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回过神,却见对方正急切地望着我,想尽快结束谈话。门外的楼道里传来召唤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哦,没有了。"

服务生忙转身,冲门外应了一声,拉开房门出去了。

下午,我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服务生的话仍在耳畔回响。

"听说,那个家伙为了自己能活下来,竟吃了他的同伴!"

"后来搜救人员曾去过森林里找另一个,结果只找到些散碎的尸骨。"

"不会的。我老家就在森林边上,我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森林里现在只剩下蛇和鸟等一些小型动物了,哪儿来的野兽?"

最后,我实在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踱起步子。记忆的闸门由此打开,一年前张佳强和我谈话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毋庸置疑,在张佳强和服务生之间,肯定有个孰是孰非。此时此刻,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越来越倾向于认同服务生的推论了。不光因为他所列举的那两条掷地有声的事实,还因为和张佳强的接触中,他所表现出的一些,在我现在看来异常的行为举止。

例如,他当初明知道自己的恐惧症和那次探险经历有关,却故意推迟了几天才交代,背后在顾虑什么?而且照这种情形看,他后来对我继续隐瞒或歪曲一些事实,也不是没可能。最要紧的,张佳强在整个咨询过程中一直采取主动姿态,前后三次都是邀我到他那里去面谈。一年前我已发现,他这样做是出于某种自卫心理,一年后再看,他这样的另一个目的,当然也不排除是担心我会捕捉到他内心的一些秘密。

最后,我的记忆又回到初次和张佳强面谈后,一起到楼下餐厅共进晚餐的情形,想起一个当时令我很感新鲜有趣的细节:自从那次遇难后,张佳强开始吃素!

瞬间,所有的疑点在那一刻全面爆发。就像桌上的一页白纸,当我已习惯它的干净洁白时,忽然吹来一阵风,白纸翻卷过来,背面赫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我感到背心一阵冰凉。

傍晚来临了,太阳西斜,将落未落的样子。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鞭炮声。我这才猛醒,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便是除夕夜了。鞭炮声响过后是锣鼓,附近像是在举办迎春节的联欢活动。我当时便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马上离开这间屋子,到外面人多的地方去。

我拉开门,朝外面走去,忽然生出个念头,两年前的张佳强和王涛究竟是在这座城里的哪个宾馆邂逅的?可能的话,我真该去那里走一趟,了解下相关情况。一路,我寻找着下午和我谈话的那个服务生,但直到酒店门口,再没见到他的身影。

与年轻小伙再次见面是第二天的早上。当时我吃过早餐,回房间时,在走廊里和他碰个正着。

"过年好。"他和我打着招呼。

"过年好!"

等双方擦肩而过,我装作想起什么,回头喊他:"对不起,昨天有件事我忘了问了。"

小伙子停步,转身。

"你--还记得张佳强当时住的哪家宾馆吗?"

小伙子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随后,他说了个酒店名。

我很诧异,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很快想起来,那家酒店正好和我下榻的这家在同一条街,往东走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便是了。这几天我每次去超市采购,都会途经那里。

我致了谢,刚要走开,这次是年轻的服务生从背后喊住了我。

"还要帮忙吗?"他说,"我有个当年一起出来打工的兄弟,现在就在那个酒店里做事,跟我一样干了三年多了。你也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我了解的这些,也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满心欢喜,忙答应下来。

"中午见面吧,我帮你联系一下,约个时间。你也知道,眼下是游客们的假日,却是我们这些人的忙季。"

"那好,谢谢你啦。"

他粲然笑了:"等联系好了,我再通知你。"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房间。

半个小时后,我正在屋子里看电视,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对方愉快地通知我,他已和那个同乡约好,并交代了具体的见面时间和地点。挂上电话,我一门心思盼望着时间能早些到来。

距约定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我便提前赶到了对面的一家餐厅里坐等。不一会儿,服务生领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过来了。彼此寒暄介绍后,服务生找个借口离开了,只留下我们两个。

谈话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许是见了陌生人的原因,对方有点害羞和内向,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我在发问,他只管回答。我竭力想从他嘴里得到些两年前张佳强在酒店的情况,试图同张佳强本人的讲述进行对比,找出一些漏洞。令我失望的是,小伙子的描述和一年前张佳强的讲述大体上没什么两样。我原本升起的希望之火,又熄灭了。

餐厅此刻已过午饭时间,客人们陆续离开,我也渐渐对这次谈话不再报希望,正打算就此结束时,一个让我想象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谈话到尾声,我完全是无意地提到了王涛的名字,奇怪的是,对方对这个名字置若罔闻,没任何反应。我以为他已将其忘掉,解释给他听,年轻人却现出疑惑的表情。

"他不是叫刘雨翔吗?"他说。

"刘雨翔?"

"对,我记得清清楚楚,登记簿上就是这个名字。"

我立马警觉到,出问题了,张佳强可能在这个名字上对我隐瞒了什么。

"不是王涛和张佳强去的雨林?"

"不是,是刘雨翔。"对方坚持道,"你也许记错了,我们的登记工作一向很严格的,而且报纸后来报道这个事件时,也是用的这个名字。"

我迷糊了,继而对这个神秘的"刘雨翔"满怀好奇。倘若事实真像他讲的那样,张佳强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又或是,"刘雨翔"对张佳强进行了隐瞒?

我渴望更详细了解关于这个"刘雨翔"的情况,于是,本来将要结束的谈话又进行下去。

不料很快,对方的另一个关于"刘雨翔"的描述,让我再次吃惊不已。在谈到"刘雨翔"初次给他留下的印象时,对方很自然地提到一个细节,就是这个人虽然还很年轻,但前额却开始脱发!

这个描述让我浮想联翩,一下便记起自己第一次和张佳强见面时的情形,当时他给我的最深印象也是脱发。还记得当时我曾近乎武断地认为,他的"镜子恐惧症"也定和脱发有关!我的眼睛一亮,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结束谈话,我返回酒店。途中,纷至沓来的一个个恐怖念头,像鞭子一样不断抽在我的身上,使我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现在想来,服务生的猜测极可能是对的。张佳强在一年前的那次咨询中,的确对我隐瞒了一些内容。而当我再次想起他谈到自己杀掉"王涛"的场景描绘时,不由得魂飞魄散。

还记得当初,张佳强是那样顽固地认为是自己杀了"王涛",如果服务生的猜测属实,那么"王涛"遇害前的情况,根本不像他讲的那样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张佳强是在与他的叙述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形下,杀害自己的同伴!

后来,恰恰也是在我说服他,相信一个人保护自身的本能无罪后,他才放弃了对自我的谴责,从这点也可以推断得出,他的确杀害了对方,反过来讲,理由不外乎是为了保全自身。杀掉同伴才能保全自身,为什么会这样?答案不言自明了……

这样的话,服务员的推论从另一个方向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这或许也是张佳强为什么避讳"刘雨翔"真名的原因。因为每当提起这三个字,只会使他感到莫大的恐惧。

"你相信灵魂可以转世吗?"

张佳强的那句突兀的问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哆嗦了下。他长期以来之所以生活在惶惶不安的状态中,却原来是在疑心自己会变成刘雨翔!(因为正是在那次探险归来后,他才开始脱发的!)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陌生了。"

他一定是认为,死去的刘雨翔在自己身上重生了!

换句话说,事情在绕了一圈后,我最早推测他的"镜子恐惧症"和脱发有着直接关系的论点并没错。只不过,这里面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又回想起当初收到张佳强邮件时的场景。从第一天起,他就在强调出诊的事宜。张佳强这样做,无非是希望自己既能遇见一个帮他解决苦恼,又能保守全部秘密的咨询师。事实证明,我也确实满足了他的这两点需求。

而我,从一开始就被欺骗了。

多么精明的一个人!

白纸被翻卷过来,上面不仅写满了文字,还记录着一桩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回到房间后,我的心情始终不能平复。在这样一个举国欢腾的节日里,我感到的却只有无尽的震惊和惶恐。这天夜里,恐怖的气息更是从数十里外的那片森林蔓延过来,填满这个小城,进入到我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在度过一个噩梦连连的夜晚后,天还没亮我便起床了,然后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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