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宇文氏与他们杨氏势不两立!”
母亲的盛怒里我唬得忙躲到大兄身后。
今岁的年惯常被阿兄带着探望母亲,父亲被同僚邀着吃酒饮宴,二兄三兄退了出去,此时屋内只剩我和大兄两人。
准确而言是大兄。
母亲压抑在多年的恨意再不加掩饰,那双锐利的清目凌向窗外,嘴角的冷意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看得人心里直打鼓。
“阿娘息怒。”
大兄小心翼翼挪近,拾起母亲的手暖了暖,那秀致的眉目柔得不能再柔,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全然不同于平日爽朗的男儿作风。
母亲霎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敛了容色,轻轻柔柔地抚上他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不像他,”她唉声叹气地放了大兄,腕上的檀木珠微微响动,目中却生了淡淡的迷惘:“你像大舅父,文雅好儒,宽和厚道,都道外甥肖舅,你才是肖极了他——”
喃喃作比罢转而垂目看我:“小四倒有些像,小小年纪就生得如此滑头,不愧是老狐狸生的小狐狸,鬼精鬼精的。”
是以学会在母亲面前装乖是多么地重要。
我艳羡地看过身旁端庄矜持得好比菜心心的大兄,自兜内一张张地取出他近来的“战果”,毫无负担地拆起了他的台:
“这是大兄近来联络的好友和亲戚,这是咱家的土田,这是他结交蜀中的人,这是山东的,这是……”
我向母亲交了整整八页的纸,母亲一一翻看过后,目中的绚丽终于褪去,冷静下来。
她这下不厚此薄彼了,抬手玩味地捏捏大兄尖尖的下巴,与方才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辙:
“哼,一窝狐狸!”
母亲的喝声下大兄垂头耷耳地看我一眼,很是一副哀怨的模样。
可惜没有尾巴耳朵,不然就真的就是小狐狸了。
被骗后的母亲冷静须臾,忽然思索到了某个重点,凑近大兄的狐狸耳朵前与他挤挤眼道:
“大郎哪,你已及冠,之前逛了这么多家,就没给为娘相看个儿妇么?”
儿妇这事父亲那边要大兄自己做主,旁的的长辈自然管不到他的头上,除了我,全家也就母亲会操心这档子事。
“宗妇之事事关重大,儿相看的是郑继伯三女观音娘,品貌才德俱好,只是还未及笄,儿打算再等她两年。”
郑家那个阿姊我是晓得的,阿兄带我去看过她,生得漂亮又和善,懂得颇多道理,名儿叫观音,是跟观世音菩萨一样好的人儿。
也不知道大兄穿上大红的婚服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吧?
我撑着脑袋如是问向母亲,惹得两人俱是作笑。
“天王是个有主意的,”母亲大约放下些许心来,趁空揉揉大兄乖顺的脑袋:“你呀,以后有了娘子,为娘便能少操些心……天王,你年纪轻,做事千万谨慎,一切以安全为重,可不能像年少时那般意气行事,为娘虽有你们五个儿,可你总是不一样的。你决不能出事知道了吗?”
我忙接着母亲的话忧虑地道着“是也”“是也”。
与我们几个全然不同,大兄身上承载了太多。他既是李氏的宗子,又是母亲对宇文氏的寄托,父亲的野心要他襄助,母亲母族的仇也要他报,是以母亲总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他哪天出事,担心一切的筹谋功亏一篑。
她作为宇文氏为数不多的后人,在唐国公府已经忍耐蛰伏了二十余年,经年的时日下来仇恨不仅没有磨灭半分,反而愈发浓烈,她精打细算地熬着,只为看到杨氏灭族,替母族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儿明白。”
大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蓄着泪。
宇文氏的血脉,生来便带着不屈和倔强,如今全族几乎尽灭,唯有母亲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仇恨,并告知后代为之不懈努力。
要推翻一个帝国,有多难呢?
现实给了天下人答案。
自作孽不可活,许是因果报应,隋帝短短十来年间将天下挥霍一空,自十一年便民变四起,终于在第三次东征后彻底失去民心,大业十四年的三月在南逃的途中被人杀死,隋朝名存实亡。
巧的是带头杀死皇帝的人正是宇文氏。
“母亲在天有灵,大约是痛快的。”
祭祀的仪典即将开始,大兄仰望着天道。
下方琴声清脆,鼓声浩荡,百年和鸣,此情此景美丽而欢快,也正中我们此时同样爽快的心意。
今日是颛顼帝的祭祀大典。一拜北神叶光纪,二拜其后重与黎,三拜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五位国主,自此蜀地以周为号,以天王氏为国姓,称帝。
天王,宇文,有心人自然明白,这国号的“周”是为何义。
我跟随沉默的阿兄上山,朝着那数十座“天王氏”的牌位一一拜过,默念着他们本来的名姓,百十种滋味略过心头,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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