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下山

克里斯忽然有种要哭出来的冲动。

这里是他生活十余年的地方，明天他就要离开了。

师父们教给他的东西也应该去用用看，到底有没有那么管用。

尽管之前的疑虑还在，可是他还是有些不舍。

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七八个年头，他也不是冷血动物。

克里斯是人，他自己至少是这样想的。

暗青色的崖壁加上苍翠的山林，使得这间简陋的房屋更加不同寻常。

克里斯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眼望向天边的乌云。

雨要来了。

他心里知道，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但凡事都有个开始，无论你是不是想逃避。

屋内寂静如常，克里斯偶尔还能听到笑声，但那种笑却比哭还难听。

“他们也舍不得我走么？”

正当他这样想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隆传来，风更大了。

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在这座大山深处，克里斯始终有这样的错觉。

以前从书上看，“山中十余日，世上已千年”。

他的记忆又显得那样模糊，他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只记得一道背影。

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

血红色的裙子，一双陈旧的高跟鞋。

那就是母亲在他记忆里的全部印象。

而在很久远时，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更是个怪物般的人物。

忽然有一天，喝了一大瓶酒，就决定出门闯荡江湖，生死未卜。

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克里斯觉得这是一件糗事。

无论是男孩还是男人，多多少少总会爱惜自己的面子。

现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副画面。

一张十余尺的长桌上，狼藉一片，空盘子，空酒壶，还有烂醉如泥的宾客和主人。

回到屋内，他看到的跟自己想的并没有多大分别。

唯独只有一点，让克里斯愣愣出神。

在堂屋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却坐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这个人铁青着脸，手里一柄鬼头刀正闪着寒光。

屋里灯火通明，克里斯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你是谁？”

这当然是克里斯问的，也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事实。

那个男人并没有回答，反而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又是谁？”

克里斯站在原地，“我是克里斯。”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后才脱口而出。

“你不是。你本来就不应该叫这个名字。”

男人的奇怪还远不止这些。

之后，他问了许多问题，多半是关于克里斯的身世。

克里斯忽然坐倒在原地，浑身如抽干般没有半分力气。

“我是谁？”

他也不由得开始问自己，可是他答不出来。

一个连自己是谁的人，如此悲哀！

克里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颓丧至此。

而这仅仅还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站起来，缓缓走了过来，手里的鬼头刀依旧没松开。

“明天你就要下山，这或许是一个惊喜。你至少可以亲眼看看，看看这世界。”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在这繁华里，你莫要迷失自己，千万要记得回时的路。”

克里斯默默听着，那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渐渐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回想起来，克里斯不由得后怕。

因为自己那时候已经堕入无边的地狱，只要那怪人手里的刀举起，他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幸好那个人不是他的敌人，真的是幸好么？

克里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日照杆头，旌旗飞扬。

黑白相间的布幔上绣着一条龙，张牙舞爪的青龙。

克里斯就站在旗杆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

陪伴他下山来的还有一柄三尺六寸的剑。

除了一些换洗衣服，背包里什么都没有。

钱袋子里的钱，他偷偷数过，一共是七十三两八钱银子。

这不多也不少的银子，就是他的全部财产。

除去吃饭住店，他也没有其他用钱的地方，所以这些钱理论上可以让他在外头逍遥快活足足半年有余。

他的目光从过路人身上一一扫过，听大师父说他下山后要找的第一个人就在这附近。

“你只要站到旗杆下，不久就会有人来找你，你最好按他所说的去做。”

这是大师父的原话，他没有忘记。

可是，“不久”到底是多长时间，克里斯就不知道了。

世界上最奇怪的就是时间，他从来都不会偷懒，也相当公正。

每个人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这岂非公平得很？

也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吧，克里斯对于这一点还是相当自信。

因为他每天都要打坐半柱香时间。

一分也不多，一秒也不少。

打坐，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课。

“一个人只有静下来，才会体会自身和世界是如何联系的。”

二师父是这样解释的，所以克里斯没有丝毫怀疑。

只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向克里斯这边走过来，边走还四处张望，似乎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这反倒弄巧成拙。

越是鬼祟的行动，越是会招致别人好奇的目光。

“你跟我来。”

小乞丐领着克里斯往前走，步子迈得很稳，显然有不俗的功夫在身。

克里斯心里却并没有多想，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若是好奇心太重，迟早要吃亏。

听话的孩子，每个人见了都会喜欢。

但这并不表示他真的没有脾气。

克里斯的脾气并不怎么好，只是他懂得如何不让自己发怒。

先是穿过街角，然后走过几座桥，就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漆红的大铁门，门口是一对石狮子，唯独那小篆体的牌匾让克里斯皱眉。

他不认识那上边写的究竟是什么。

小乞丐轻轻敲门，立马就有人从里边拉开了门，“都午休在，你找谁？”

小乞丐不说话，朝克里斯一指，紧接着递出一封信，转身就小跑去远了。

克里斯站在门口，正要迈步子进去，里头的人却将门很快关上了。

克里斯只闻得“嘭”得一声响，震得他耳朵生疼。

没过多久，从旁边的窄门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公子，请走偏门！”

很快克里斯就入了院子，他眼前所见的简直就是皇宫般富丽奢华，琼楼玉宇，深宅高墙，他就算轻功身法再高也爬不上去。

克里斯目测了一番，那院墙至少有四丈高，只少不多。

两名丫鬟在前边引路，面条的身段，宽裕的后臀让克里斯心中一颤。

耳旁是花香鸟语，眼中是锦绣罗帐，鸡蛋大的鹅卵石踩在上头格外舒服。

克里斯忽然想多停留片刻，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前边已经没有路。

一间闺房出现在他面前，身为男子的他却只能驻足，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

“人来了么？”银铃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听在克里斯耳朵里，却如黄莺唱歌，悦耳动听。

没有见到人，光听这声音就猜得出主人家一定是个妙龄少女。

克里斯猜得并没有错，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丫鬟们应着声，“小姐，老爷请的人到了，只是……”

“没什么，哪里有那多有的没的，快让客人进来。”

克里斯却忙插嘴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女子的闺房，不便叨扰，恕罪！”

丫鬟却急了，“不成，小姐这身子见不得风，还望公子宽宥。”

另外一个已经去拉门，显然不给克里斯退却的念头。

克里斯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头走，屋子里的视线实在太暗，看不清里边的陈设，更何况是那位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了。

克里斯忽然摸到一双冰冷的双手，“你这身子怎么如此凉？莫不是受了风寒？”

女子的身子在颤抖，咳嗽声阵阵，克里斯的手却缩了回来。

“多长时间了？吃了些什么药？”

丫鬟在旁一一答复，什么针灸药石，附近百十里地大夫都瞧过，硬是没有好转。

克里斯沉吟片刻，“或许这不是一般的寒症，所以平常的法子医起来自然无用。”

小姐勉强镇住心神，“那究竟是什么病？害我七八年生不如死，好不快活。”

克里斯摇头叹息，“病有内外，法有先后。依我看，小姐这病多半遭了他人暗算。”

“小姐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小姐秉性善良，交友深广，应该不会与人有嫌隙。”

克里斯却不以为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平白害病，奇哉怪哉，我怀疑是被人下了咒。”

三人听了皆是一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克里斯走到窗台边上，将窗户抬起一线，屋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刚好让地上的脚印凸显出来。

“你们这房间多久没打扫了？”

克里斯在问，他已经找到了一条线。

“可能有半个多月吧，因为小姐病了，所以清扫的工作就减去，怕灰尘被她吸入而咳嗽得更加厉害。”

克里斯却用劲把窗户掀开，“从今天起这里就不能住了，想办法让小姐住别的房间，我要在这里抓鬼。”

“鬼？这里哪里有鬼？难道是鬼魂在作怪？”

“绝不可能，小姐心地如此好，就算遇上鬼，也都是些善鬼，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克里斯没多说什么，从衣领里摸出一根又细又尖的铁管来，趴在地上仔细查看着，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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