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娘亲说了一下午的话,陆意顺带问起那个来到陆家的神秘人物,得到的答复却是没人看清那人面容,娘亲还说那人声音低哑,只是说了两句话,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开了。
至于纸条,陆意也看了,除了写着陆意平安四个字,再无其他语句,字迹也对不上他认识的所有有可能来的人的笔迹。
只是那张纸的材质,明显是来自并州。
并州和柱州占据大明北方,拥有万顷森林,各种珍稀草木无穷无尽,所谓地大物博在两州更是名副其实。并柱二州因生产树木制品,从桌椅房梁,到纸笔木雕,美名冠绝王朝,深受各州各地官员豪绅喜爱。
燕州花,并柱纸,齐卫石,穷厉鸟,在整个大明天下,这四种地方特产让无数有钱人趋之若鹜,只为显摆家财,展示自己身家顶级。如果能在一屋之内,庭院之间见到这四物,不用多想,明眼人都知道,房屋主人不是皇子公卿,便是富可敌国。
并州纸张洁白如玉,细腻紧密,适合羊毛小毫,雅致幽情;而柱州纸素黄韧软,透墨融冰,常用军中硬笔狼毫书写军情。
两种纸各有千秋,也在一直争夺天下第一纸的名头。
这两年天下天平,军中无事,因此并州纸稍胜一筹。
“并州…我好像没有认识这么远的朋友或者亲人吧,何况中间隔着柱州,能把并州纸带过柱州来到燕州的人,身份定然不是寻常。纸上黑墨认不出地区,可透纸三分,笔画如虎,苍劲有力,也是名家手笔,那这人会是谁呢?”
陆意苦苦思索,他从小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开始就被父亲爷爷两人带着读书,加上陆意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天赋自带的过目不忘,读书记文的本领更是一日千里。
王朝各种名人著作,山川河岳,奇闻异事,甚至是各类杂书,在这十几年的读书生活中,他都有所涉及,觉得好玩的,便深入研读,不断吸收。
陆意现在就相当于一个小型藏书阁,只是这些年他都是和何休俞然他们在外面玩耍胡闹,没有展露自己天赋的时候罢了。
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放弃,想着以后那人应该还会再来的,既然能知道自己如何昏迷,那一定是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人。
“下次出现,一定得好好问问!”
陆意睡了两天,加上吃饱喝足,只觉得人间美好,和娘亲说了一大堆以后,趁着天还没黑,借口离开正堂,回屋拿上锈剑,从陆家侧门溜了出去。
而她娘亲站在二楼,笑而不语,眼神中尽是宠爱。
离开家里,一路向西,朝着兰城最靠近西海岸的吕家铁铺奔去。
一路上也没人阻拦,城主人基本都认得这个桐竹书院院长之孙,加之陆意从小调皮可爱又尊重长辈,很是讨人喜欢,还有几个好心的婶婶劝他慢点,陆意也笑着慢下来,等消失视野,再次加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从城东陆家跑到了城西吕家门口。
在一处巨大火炉旁,有一根五丈红枫木,高处挂着一面丈长旗子,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修饰,只是上写一个大字:
吕。
吕家铁铺,也是兵器铺。
没人因为他们常打造的是农具而怀疑他们的兵器铸造水平,相反的是,如今王朝尚武,人们更喜欢吕家锻造的各种兵器。且不说斧钺钩叉,就只说城中守城队伍一人一柄黑金马戈大刀,听闻轻刀斩肉,重刀碎石,不断不卷,锋利异常。
人在刀在,一人一刀便是用一辈子,甚至有些传承给子孙后代,而有些带进了死后棺材里。
陆意站在大旗下,还没说话,俞然就提着那柄三十斤的赤练黑钢锤跑出来迎接他。
“老陆,你来干嘛啊?”
“俞然啊,都说了几次啊,别叫老陆,都把我叫老了。”
“都叫了这么多年,别在乎这点小事啦!”
陆意白了他一眼,丢出手中锈剑让俞然接住。
“这把剑你让吕叔重炼一下吧,我觉得应该还有机会成为一把好剑的。”
“这种小事,麻烦我爹干嘛,我来就行!”
俞然拍拍胸口,表示这就是小事,包在自己身上。陆意也没说什么,自己毕竟是个外行,之前试过几次也不尽人意,交给打铁多年的俞然,总比自己好。
一把锈剑不可能变得更坏了吧。
俞然一手拿锤,一手拿剑,走到一边的巨大火炉旁,陆意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听得见风炉轰轰作响,随即火星四溅,俞然手中的黑锤如同随手玩具,上下飞腾,发出铁器碰撞的清脆,然后是刺啦啦的蒸气响动。
不知道几个来回,突然出现炸裂脆响,俞然惊呼一声,陆意不明所以,直到看到俞然拿着两截锈剑走出来,这才无奈笑笑。
果然没有变得更坏,直接变不是剑了。
“你这剑,实在太差啊,不轻敲啊,我就轻轻打了几下就断了。不过不用怕,我去叫我大爹,用其他铁材给你重新锻造一把更好的!”
俞然嘿嘿笑着,他不觉得陆意会生气,陆意也的确没有生气。
“俞大铁匠啊,那这下子重炼的钱,就不用我给了吧!”
“不用,这点钱,包在我身上!”
“等下,你看上面好像有个字?给我看看。”
“没字啊,我刚刚打半天,都没有发现。”
把半截剑丢回去给陆意,手拿另外半截跑进一处屋子,看样子,不是去叫吕家三兄弟,就是去找材料了。
陆意接过剑,在靠近剑卫的地方,铁锈还没有完全消去,留着一层薄薄红色,有个模糊字体。陆意回想脑中各种字体,终于想起两年前读过的一本书法大家著作,上面字体和这个字的手法如出一辙。
“云泽国的纤寒体?这种字体不是只在云泽境内书法家才会用吗?字体纤细却格外考究手力,要求下笔如刻冰,字成透寒气,一直不受正统书法家推崇。那这把剑的原来主人,还是个云泽人?”
这两年遇到的奇奇怪怪物品着实太多,让陆意无法联想,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收破烂的,哪里的东西都一股脑收来,得亏自己还一直觉得是好东西。
“真是自己把自己当乞丐了。”
剑身之上,刻有单字一个“秀”。
“这名字,秀剑,怕不是哪家女人用的喔,可剑重不像是传统女子剑啊?难道,是哪个男的…”
陆意越想越偏,忽然想起一个可能,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会这么倒霉吧,听说云泽许多男人喜爱胭脂水粉,手无缚鸡之力,却喜欢配剑出行,自诩什么红妆侠客,这秀剑不会真是那些人的吧?”
正想着,陆意看到屋中俞然走出,后面跟着一名壮硕汉子,脸上一些残碎胡须,身八尺有余,双手胳膊堆满肌肉,步伐稳重,右手提着一柄和他身材不相符的红麟雕鹰紫钢锤,像是一个成人提着幼童手臂,显得十分滑稽。
陆意躬身做礼,说道:
“吕叔好,今天麻烦您了。”
“不麻烦,要不是这小然乱来,小意你的这把剑也不会断,放心,叔叔用最好的铁帮你重铸!”
“吕叔啊,我有个小请求。”
“你说,是想要什么特定材料吗?”
“不是,我想让原来的剑包在新剑里面,可以吗?”
“这啊,小问题,叠铸嘛,以前好多家里的菜刀甚至都是几层叠一起,你这才两层,不算问题!”
陆意不知道咋了,鬼使神差就想让吕康把原来秀剑留在中心,新铸外层,明显觉得这是一把人妖剑啊,自己堂堂大丈夫,怎么还能忍下去呢?
既然都说出来了,也没有反悔的说法,只好就当重新一把剑了。
“那就多谢吕叔了。”
“小意你就先回,等过两天你们下一节剑术课,我让小然给你送去,保证让你满意。”
本来还想学些锻铁手法,可陆意想起来还有一个事要去做,只好谢过,把手中剑递给吕康。和同样一脸包在我身上神情的俞然到了别,就往东边回。
在贯穿兰城的十字大道中心转角微微停顿,换了口气,转身朝南,向着凤栖书院奔去。
凤栖书院在兰城西南,和桐竹书院遥遥对望。
院中最高的凤栖楼可以看见西海广阔海域中唯一一座岛屿,也成为每任书院院长的住所。
书籍记载,第一任院长受神兽赤凤感诏,进入传说中玄而又玄的九境,成为兰城第一个九境女子,为了更好的教育和传承,成立凤栖书院,便成为所有兰城女子的向往之地,凤栖书院也成为只收女子的书院。
凤栖于桐,食于竹果,饮于粼泉。
本来应该亲密的两个书院,连名字都是合称的,桐竹,凤栖,却因为建立伊始有所矛盾,就一直不和百年。至于是什么矛盾,后来的院长无从知晓,只好听从流传下来的校训,在一年一度的书院对比中暗暗较力。
陆意到了书院大门外,长吁口气,绕道书院一侧,数着步数,在数到第三十八的时候停下来,对着墙壁敲了节奏不同的四下,然后不做其他动作,静静等着。
不多时,墙里也传出几声响动,沉闷混浊,但是在陆意耳中如同天籁,日思夜想终不眠,但求此声入珠帘。有了回应,陆意也没有过多思考,又敲了一段。
在相互应和一刻钟之后,也不知他们说了些,只见陆意心满意足,满脸笑容,回身离开。在早已经日落月升的夜里不缓不慢的往家里奔去,月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在夏夜晚风中,在西海波浪声中,在蝉鸣鸟叫中。
在那日后的时光中,这成为少年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佳人何处合成愁,相思不语作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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