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没有骗我。
他说改日给我做个竹笛,就真的做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离那日至现在不过半月之久,不对,或许已经有一月了,我记不得,只知晓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风禾从不诓人。”
他将那支竹笛放入我的手心,叉腰说道,鼻子尖高高翘着,戳破檐角的细碎阳光,骄傲得要顶到天上去。
“要不是你赶着时间走,我还能刻得更好。”
一个月赶出来的竹笛算不上精工巧造,与先前那支磨的光亮圆润的箫不可比拟,但我已经满足十分。这是放在心上做的,要保管好。
谢竺道了谢,将竹笛好生包裹回原样,藏进中衣,心下欣喜,又觉得窘迫,因为实在是没东西可以拿出来还礼。
他抬首看向对方,风禾就心领神会了。
“知道了,先欠着,下次在还。”
风禾笑了笑,倾过身去,捻起二指,徒手掐灭了中间那一簇烛芯。没了支撑和基底,火苗“呲”得一声惨叫,便湮灭下去。
“其实你不还也没事儿,笛子本就是我答应做给你的,不是交换。”
谢竺拽过他的手臂,打断他的絮絮叨念,看那指尖被滚烫的热蜡裹了层面,迅速冷却凝固成形,顿时感到神经一阵被牵扯的疼。
有一种痛,叫看着就痛。
谢竺忍不住皱眉道:“疼吗?
“没事儿,一点不疼,我平日就是这么熄灯……哎哟哟!”风禾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给一阵剧痛打断了。
这回是真的痛了。那人一手捏着给火烫过的手指,提起来给对方看,狠狠下了力道,又问道:“疼吗?”
风禾感觉自己的手指要碎了,弯腰似求饶,口中仍倔强:“不疼!”
而后又是更重的力道,逼得风禾不得不求饶,屈服在力量之下。
“疼疼疼!我知道疼了,快松手罢我快不行了!”
黑夜里的眼神异常黢黑深邃,风禾缓了缓神,盯着眼前这人,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掌拉近跟前,眯起一双桃花眼细细看着。
秋日的空气微微泛凉,灼热的呼吸在传播之中散去热量,喷洒在感官上,就变得冷了些。
灵活的指尖带着薄茧滑过肌肤,剥下上面的腊,动作无一不带着怜悯,带着关心,带着……
“下次不能再这么熄火了。”待到处理完毕,他看向风禾,语气认真得像在谈一件大事一样。
“知道了。“风禾口头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不为什么,心里烦闷了而已,许许多多说不清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就想找些东西来排解郁气。搓蜡烛多好,又熄了灯,又能让自己冷静些,多好。
“我认真的。“
谢竺并不怎么相信风禾的话,看着眼前点头如捣蒜的人,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地不得安宁。
风禾嘴角啜笑,说道:“明天我们去逛集市罢。“
“……不要转移话题。“
风禾没理他,拽着他的手臂躺了下去,坚硬的肩背砸上同样坚实的木床,发出“咯吱”几声呻吟,格外醒耳。
谢竺没了声儿,听对方继续念叨着,看着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山下有一个村子,房梁屋瓦的景色都挺好看,人也热闹。“
“你在山里呆了这么久,想必也闷得慌,下山去看看,换身衣裳,买点吃的喝的,北面街口的雪花酥最是好吃,我每次去都要带上好几份,我买给你尝尝。”
“哦对了,明夜有中元节灯会,河岸边上会有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在放河灯,许愿姻缘良遇。”
“你怎么知道她们许的就是姻缘良遇?”
“每年那些姑娘放完河灯就不管了,河灯就往下游,堵在河口,河水流不下去。“风禾想到这里,似乎不太愉快地叹了口气,”我去收拾的时候瞥了几眼,近乎全是拜月老的!”
说到此处,他便扭头去看谢竺,正正对上那双有神的双眸,久久凝望。
“你这姿色往前去站站,姑娘们见了都心生欢喜,说不定能找个中意的人。”
“那你呢?”
风禾没听明白,问他:“什么?”
谢竺转过身来侧躺着,原本偏斜的视线完全正了过来,然而被一旁散着的鬓发遮盖了些,看不清面色神情:“先生中意什么样的人?”
同男子一样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却让风禾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喑哑了几分,下意识干咳几声清了清嗓,但于事无补,口中倔强地说着些打趣的话:“我嘛,自然是喜欢那些漂亮人儿。“
“先生喜欢美人?”谢竺的声线、视线似乎都带着笑意:“我以为先生不是这样世俗的人。”
谢竺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叫风禾先生,说话时左一个先生,右一个先生的,呼气和吐息都带着口腔的温热。对于这样的称呼,风禾听着是真要命。
只听谢竺打了个哈欠,声音渐弱,又问道:“先生认为,何为美人?”
风禾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美人在骨不在皮。有皮无骨的美人外强中干,见了欢喜却不能长久共处;有骨无皮的美人,见了未必欢喜,但相处甚欢;有骨有皮的美人内外一致,如天上的皎月,繁星相伴衬其银辉,摸不着,触不到。”
“在你看来,我算哪种?”
床板硬邦邦的,硌得侧肩有些微麻,谢竺微微转了转身子,困意便要将他吞没了。虽然时间尚早,可是他触到这床板就想睡觉,怎么也睡不够,像是要把这些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意识渐渐模糊了,脑海里剩下低声轻语,不知疲惫地播放着风禾的声音。
谢竺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正漂浮在皎月下的澔蓝汉水之上,乘着江南小舟,行至越来越远的地方。
他抬头,看见月色是极好的,晚夜微醺醉人,青山长相偎,红白花瓣纷纷洒洒,锦绣尽头是大梦长安。
于是往前倾身,拥野巷山河万家灯火,盈盈月色粉黛。
“美人如明月清风,惊掠入吾怀。”
梦里未知全貌,梦外风禾求他:“再留下来一天,陪陪我?”
得寸进尺。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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